丁家娘子推开帐簿:“这东西留给你爹看吧,我问你话呢?人家哪得罪你了?看你回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是怎么了?”
比起生意来,做娘的更担心女儿的终生大事。
桑子兴高采烈的脸,慢慢沉了下去:“娘!你还给他好脸?你不知道,他是个骗子!”
德清一只脚正迈过门槛,听见这话,顿时心冷了半截,后面那只脚,便跟不上了。
怎么?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会?!
桑子早看见他过来,眉心倏地一凝,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时有戾气迸出:“怎么?郑大爷?我的话不对么?您是不是当朝郑相家的长公子?!咱这小院接不住您这尊大佛,您还是贵脚离贱地吧!”
跟在后头正预备进来的丁锐正,听见桑子的话,顿时也刹住了脚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这是真的?您不是宫里的侍卫么?!怎么成了宰相的儿子?”
凭德清再好的口才,再镇定的心态,这会工夫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我们本不是有意欺瞒,不过,不过……”
他的解释才出口,便被桑子冷冷地打断:“不过与我们身份悬殊,怕惊着我们,这才没说实话是不是?”
果然犀利的丫头,一眼看穿实质。
德清被堵得哑口无言。
再说开始说别显露身份的那位主儿,现在却不在场,反是德清,此时此刻,无可奈何沮丧地成了替罪羊。
丁家娘子脑中一念闪过,陡然坐不住地从炕沿上站了起来:“这么说来,那位怕不就是……”
脸色变得死一般惨白。
桑子的心被揪起似的疼了一下,不过面上,她依旧若无其事,只保持着被欺骗后,正常的愤怒程度:“没错,”她咬紧牙关,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血色寒芒:“那位就是被废后赶到逍灵寺思过的,废太子!”
咕咚一声,丁家娘子仰面朝天,向后倒在了炕上,晕了过去。
丁锐正的眉头垂了下去,嘴角绷得紧紧的,脸上挂了霜:“这位公子爷,”开口语气,是德清从未听见了过严厉:“咱家不是戏子院,不是爷们玩笑取乐的地方,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若是朋友来呢,咱举双手欢迎,若是那起不尊重的人来,”拳头骤然而至,直扑德清面门:“咱也不是随便好欺负的!”
德清本能地一抬手,挡住了丁锐正怒气冲冲的拳头,他的功力不浅,虽不是有意,丁锐正却由不得胳膊一震,身子也立刻向后连退三步。
“好啊,这就动上手了?”丁锐正北方汉子的倔脾气上来了,浓眉下一双单眼皮的眼竖了起来:“我还真不信了,郑相的公子又怎么样?戏弄我女儿就是不行!”
说罢提起拳头,又扑了上来。
德清不得已,只得自己后退,侧身让开丁锐正的攻击,下一瞬间身形一闪,人已到了炕边。
桑子正趴在炕上看娘怎么样了,见他过来,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记飞腿,德清武功不弱,自小就是大内高手教习,可被丁家父女两夹攻着,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
“我们真不是有心欺瞒,不过开始不便说实话,后来又觉得这个谎扯得太大,不得不圆了下去,”德清左脚足尖一点,一个后空翻,整个人瞬间跃到了土炕对面的墙壁上,这才从桑子脚下逃脱出来。
“为什么开始不便说实话?怕我们知道实情后会粘着你们?怕我们因给了你们一点好好处,就甩不掉地向你们要回报?”桑子一双墨墨黑的眼刹时就反咬住德清伸过来的,带着求和意味的目光,眸中浮现森冷寒霜。
德清被桑子的眼光刺中似的,禁不住逃似的避让开自己的视线,却已经迟了,逃得再及时,也难免被那眼咬着撵一截。
于是心尖上,又再疼了一下。
“真是误会,真不是那意思!”德清一向风清云淡的嗓音,此时也失了温润,变得嘶哑而焦急起来:“我们若不拿你们平等对待,后来也不会三番四次地帮你们了。”
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不过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卖后悔药的。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桑子轻轻将娘放正在枕头上,她试过娘的脉搏,知道不过是受惊过度晕厥而已,因此放下心来,转头逼视德清,怒气腾腾瞪着他:“帮我们?没错,五百两银子是帮我们不少,不过谁知你们怀的是什么心思?对你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五百两算什么?看猴儿戏怕也不止花这个数吧?是不是拿我们全家当猴子甩了?背后一定玩笑了不少回吧?!”
德清终于被逼到了绝境,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实话实说:“其实那日初回见面,是七皇子坚持不能以实相告。他也有苦衷的,皇上……”
“苦衷?”不提宸锦还好,一提起阿呆,桑子心头的怒火愈盛,自己诚心待人,更几乎连一颗少女的真心都奉出了,换回的是什么?
公子哥的戏弄调笑!
想到这两人背后可能对自己的嘲讽讥笑,桑子心深的火简直能烧化整个逍灵寺!
德清眼见桑子黛眉一紧,冰冷双眸中骤然迸出绝对的杀气来,心说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你们还有苦衷?骗了人还有苦衷?耍得我一家团团转还有苦衷?我娘昨儿特意去了南营房巷却没找到人,回来还说是自己记错了门牌号,这些你们知道么?”看着枕上娘有些发黄的脸色,桑子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我们家一腔真心待你们,真没想到,你们会是这种人!纨绔!卑鄙!是,我们是没有你们身份高贵!可我们穷人,也一样是有尊严的!不会凭你们任意调戏!”
铮铮有理,字字刚硬!
德清无话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