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抻得筋道,面码切得细配得好,卤子呢?不必说了,简直可算,人生百味,糜集其中。
一碗打卤面吃下来,平三娘对桑子的了解,算是更进一步了。
这丫头有心计有眼光还有耐心,粗活细做,就是不同凡响,细辨辨,跟自己还真算一路人,不肯走寻常路的。
不过别急,还有茶叶蛋呢!
差的茶叶蛋,色呈深褐,蛋白老而且韧,蛋黄干而坚实,好的呢?
就如桑子煮的这样,蛋黄松,蛋白嫩,咸淡划一,白嘴当零食吃不觉咸,低斟浅酌当下酒的小菜不嫌淡。
乔二连吃两大碗打卤面,本已撑得结结实实,结实闻见香,还是吞下三大枚蛋,直撑得饱嗝一个接一个,索性走到院里绕弯消食去了。
平三娘不吃这些的,竟也吃了两枚,原因不必多说了。
安妈妈则将最后三枚吃了下去,片刻也追随乔二而去,站起来时步履有些蹒跚,平三娘笑着摇头:“妈妈站稳些,肚子大了容易向前冲倒!”
桑子稳坐钓鱼台,仿佛与自己无干,安然自若地捧着面碗,镇定地吃着自己的面。
平三娘挨着她坐了下去:“我是不是太过讲究了?”
桑子忍不住笑了:“其实还好,三娘这叫有个性,能坚持下去,也算不坏。不过做生意么,还是圆融点的好。”
三娘也笑:“所以啊,老天开眼送了你来,我这不是圆融了?放以前,别说打卤面,茶叶蛋我也不许他们在这里煮的。”
桑子忽然眼中放光:“来了来了!”
三娘发怔:“什么来了?”随即向门口看去,没人来啊?
“味道来了啊!”桑子一个鱼跃起身,扑向炖了许久鱼翅罐:“火候到了呀!”
平三娘立刻打了个激灵,怎么把这岔忘了?难道真的打卤面胜过自己的翡翠鱼翅了不成?
她做的这道菜,鱼翅本身不鲜,原来就是一道借味菜,火功到家,火腿干鲍的香味全让鱼翅吸收,鸡油又比脂油滑细,这个菜才能清醇细润,荷香四溢而不腻人。
因此火功很要紧,不到时味道不入,过时又烂而靡碎。
好在桑子鼻子尖,及时将罐子从火上撤了下来。
院子里遛弯的两只馋猫也回来了,不用说,一定是闻见香了。
饱归饱,翡翠鱼翅还是要吃的,平三娘的拿手菜,不是贵客,她不献的。
乔二虽不是生人,可也是头回吃到这菜,于是,又是两碗,不过是莲子小碗,没听过谁家吃鱼翅用大海碗的。
因此才没撑破肚皮。
这天回去时,桑子觉得自己嘴里满满都是荷叶鱼翅香,清鲜甘洌,腴而不腻,足够她一路回味到家了。
车还是只能到岔道口,桑子下去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在暮色中看见了自家小院,还有屋顶烟囱里,冉冉升起的炊烟。
说来也怪,来以为撑得肚饱腹圆,晚饭一定吃不下的桑子,闻见熟悉的家的味道,却忽然又觉出些饿来。
城里有什么好?
看着眼前绿油油的山林菜地,落日下薄雾笼罩中的家园,鼻息里满满都是竹篱笆上金银花的香气,桑子情不自禁在心里感慨:哪儿都比不上这里!哪儿都比不上我家!
推开院门,桑子放开又脆又甜的声音:“爹!娘!老方!我回来啦!“
丁锐正从蚕房里出来,一见女儿红扑扑的粉脸就笑了:“可回来了!你娘一直嘴里念叨呢!说不该放你一个人去,这会子也不见影,也不知人在哪儿!你再不回来,我耳朵可得生茧子了!”
桑子笑眯眯地:“:生茧子好啊,咱家缺的就是茧子,蚕儿来不及结,爹你多结些嘛!我今儿谈成一笔大买卖,就等着……”
话音未落,桑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娘陪着个客人从屋里出来了。
这人倒不是生客,是她认得的。
阿瓜。
哦不,现在该说,是郑家大公子。
“他怎么来了?”桑子活泼泼的笑脸,骤然冷了下来,也不看德清,只对着爹问。
丁锐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依旧微笑着道:“人家来找你的,等了半天了,我才陪着说了会话,因蚕房里要换叶,这才让你娘陪着坐了。这会子出来,想是在里头听见你回来了吧!”
桑子走过去扶住了娘:“干嘛出来?我还是好好的回来了?外头风大,娘咱还是回屋吧!”说罢不顾娘反对,将她拽进屋里。
硬生生将个德清撩在了外头,竟是个视而不见。
德清尴尬了。
这次他来,其实本已是鼓足勇气,因是瞒了宸锦的,虽说这不算什么偷偷摸摸,也是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可私心里,他总觉得对不起兄弟似的。
因此理亏,因此愈发心急。
没想到,热锅上蚂蚁似的等了半天,好容易将桑子盼回来了,却直接给他掉了冷脸。
当然德清还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身份暴露,只当宸锦没来他一个人出现,桑子是生这个气。
其实也是他心虚,细想想,桑子会因为这事生气么?
两人能来一人不能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桑子又不是小性儿的人,她才不理会这种事呢!
只是德清自己心里没底,因此陪了笑脸问丁锐正:“大叔,姑娘这是怎么了?怪我来得突然么?”
没领那家伙来么?!
他有那么重要么?!
丁家娘子坐在炕沿上,嗔着自己女儿:“怎么没了规矩?人家来了半天,为有事跟你说,你倒好,欠钱似的一脸不高兴,怎么了这是?他得罪你了不成?”
桑子装听不见:“娘,今儿我可谈成一笔大买卖了!从今儿开始,咱家的茧子不必给那帮黑心的收茧人了!咱有自己的织造场子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平三娘的帐簿来。这是为表合作诚心,三娘给她的副本,自然她的也留在三娘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