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鼻头一酸。
不过这一回,她没让眼泪有夺眶而出的机会。
因为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家毁人亡?
只因为教训了那两个登徒子?!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爹出手是重了些,可也是被逼到极处了,凭什么他们可以恣意妄为,自己就不可以要回一点点正义呢?
皇子是人,皇上也是人,平民百姓也是人,是人都不喜欢被骗!
道理是这样,不过人家也许不跟你讲道理呢?
丁锐正担心地正是这个。
平民跟皇上讲道理?
讲玩笑呢吧?!
“他们回去不会说的。”桑子只好拿出同样的句话来安慰爹。
丁锐正不信:“为什么不说?他们是不会吃亏的人家!”
“要不吃亏,刚才就闹起来了,他们肯走,就不会说。”桑子神态淡定自若,眼神清澈明透:“不会说的,爹只管信我。”
丁锐正半晌没说话,只细细看着女儿,最后,叹了口气。
“丫头,那小子再好,不是咱能攀得上的。”
女儿在想什么,他一眼就看穿了。
看穿了就得说出来,与其让她痴心妄想,不如趁早断了念头。
桑子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爹想错女儿了!女儿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皇子妃?进皇子府里做一群小老婆的头儿?
还是一群小老婆中的一个?
宁可这一世死了,桑子也绝不做这样的事。
“我的意思是,他们欠咱们这一拳,所以才甘心受了,若再回去说,也不合他们一向为人了。”
桑子的解释还是不能让丁锐正放心,他又叹了口气:“那两小子对你怎么样,爹全明白,不过爹,不能答应。”
“我也不能答应。”
这一回,桑子答得飞快,且是斩钉截铁的。
丁锐正沉默下来。
月光从纸窗里透进银华来,照在女儿身上,十二三的年纪,苍白瘦削,身姿纤秀,淡眉如烟笼雾,长睫细密如丝,正是女儿家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可惜的是,没碰上最好的人。
下午那一拳,其实他是替女儿打的。
你们怎么能骗她?
她那样真心待你们,尤其是那个小子,她那样不设防地让你走进她的心来,你怎么能忍心骗她?!
桑子也没再说话,反转过身,搂进一捧桑叶来,按序给架子上的蚕匾里添进食来。
不管明天死不死,今晚,生活还在继续。
丁家小院里,绣房的灯亮着,蚕房的灯,也亮着,直到天明。
公鸡打鸣了,灯盏里的油耗尽了,蚕儿添过七八回食了,太阳静悄悄地爬到头顶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
除了老方从山上下来,前一晚他就回山上住去了。
“逍灵寺那天可热闹了!“老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院门就八哥似的咋呼开了:“皇后皇子什么的都开拔了!从今儿开始,咱就能过上安生日子喽!”
一直埋首坐在屋门口抽旱烟的丁锐正,猛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丁家娘子也闻言从绣房里伸出头来:“别骗人哪!”
老方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干什么呢?再说我骗你们干什么?这有什么好骗的?”
丁家娘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方啊你不知道,咱家可让人给骗惨了啊!”
桑子明明听见老方的话了。
可她就是躲在蚕房里,不出来。
走了好,走了干净,走了,就证明咱家没事了,安全了。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眼眶周围,还总有股酸酸的感觉?又为什么,心头一股又一股热流,还总想冲到眼睛里来呢?!
自此,逍灵寺平静下来了,山下丁家呢,也平静下来了。
除了丁家娘子心里有些不好过,嘴里总念叨,本是一门好亲,谁知人不那个人,白糟蹋了缘分。
丁锐正根本不要听她这样说。
“什么叫缘分?”他一反对婆娘的温顺,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就要发火:“这哪是什么缘分?根本不合适的两个人!硬放一块也不能成事!”
老方劝了这头劝那头:“算了,大姑娘,”对丁家娘子挤出个难看之极的笑脸:“咱丫头又不是嫁不出去,她这样的人材相貌,总能找个合适的!放心,她还小呢,误不了事!”
转头又劝丁锐正:“兄弟你也别生气,何必呢?总归这事还没成呢,八字两撇都没写上,何必为个空屁不存的玩意生气?”
老方的话,两头都有道理,可两头都听不进去。
说来也怪,丁家娘子还真从心底里,挺喜欢七皇子那孩子的。她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那晚,那小子亲亲热热陪着当家的坐在炕前,喝酒,说话,笑眯眯的眼眉多讨人喜欢?
要不然,她也不会瞒着丁锐正,带着桑子跑南营房巷那一趟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没错,丁家娘子越看越欢喜的那个人,还真就是皇帝家的七儿子了!
不过身份天渊之别,丁家娘子知道,想也是没想,这门亲呢,它成不了。
可越是成不了,丁家娘子就越觉得命运不公。
成不了就别叫两孩子遇上啊!
这不存心弄人么?!
丁锐正更对老方的话不以为然。
可他的气却是不足以对外人道之的。
连老方也不能。
八字没两撇?
丁锐正心里明镜似的,桑子是有些动了心的!
对那什么废太子,桑子看他的眼神都跟别人不同!两小子,桑子看着一视同仁,不过郑相家那位,明显没落进桑丫头的眼里,虽说待他彬彬有礼,好茶好食地供着,不过那是待客之道,不是心之所向。
七皇子却不同。
桑子有时呵斥他,有时骂他,有时白眼翻他,更有时嘲笑他。
看似对他不如郑家公子,可丁锐正知道,这才是女儿喜欢一个人时的本能表现。
就是不拿你当外人,当自己人。
自己能说,别人说不得,自己能碰,别人碰不得。
丁锐正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这点心思能不知道?
也正为了这个,他替女儿抱屈,心里挖了肉似的疼。
女儿是他的心头宝,被人骗好比刮心掏肺让他难受。
可现实又摆在眼前,这个死耗子不吞也得吞下去。
让女儿嫁给皇子,别说身份限制只能作妾,就明媒正娶地进去做皇子妃,丁锐正也是不肯的。
宫阙深深,锁死过多少人?再说女儿的个性,绝对不适合佳丽三千的皇族生活。
不是说她不能耍心计使手段,而是这种不温不淡的日子,长久下去,磨也磨穿了她的心,日积月累,生不如死。
不能得到完整的男人,完整的爱,还不如从头开始,就不要。
知女莫若父。
确实,丁锐正的想法,全然与桑子现在的心思一致。
要就给我你的全部,不然就别来招惹我。
不过丁家四口人里,现在倒数她最正常镇定。
娘的焦躁爹的愤怒,一点也没影响到她,宸锦德清离寺进城,也没影响到她。她每日忙着料理蚕事,时不时跟城里三娘通过书信联系,商量推销新绸的事,夜里空了,竟还帮着娘做些女红。
总之是忙得一刻也没有闲时。
累到极处,倒头就睡。
自然是黑甜一觉。
不管白天黑夜,她铁了心,绝不让自己有想到那个人的机会和时间。
就连我的梦里,也不许你来!
丁家女儿,就是有这样的傲气,和决心!
从前的事,一笔购销,从此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谁也不认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