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在桑子这里的同时,他绝对想不到宸锦在哪里。
宸锦正跪在乾清宫门外。
也不为什么,皇上叫跪,他只有跪。
原本好好的,所以皇子都过去请晚安,皇上看见他忽然叫出来:“这几个月,佛门清修,都懂得了些什么禅机?”
这话简直好笑。
正如自己被罚过去是莫名其妙一样,宸锦不晓得那个宁从守着的小破庙里竟然还有禅机可打。
若是宁安,倒还有些可能,可惜老人家一直病中,这回皇后去了,见之也只有叹息。
宁从那个鬼除了拍马溜须还会打禅机?铲鸡差不多。
但因面对的是父皇,撒谎是欺君大罪,
所以他说不出话,只有沉默。
父皇随即震怒,命他跪于宫门外,不到他授意,绝不许起身。
宸锦懒洋洋地转身,他一肚子窝火,只有用这种方式发泄。
父皇不知怎么的连他的背影都不肯放过,说这也算皇子仪态?于是要打。
宸锦气得简直要当场爆裂,胸口的旧伤绷得差一点就炸了线。
后来是赵公公通知了苏姑姑,后者又通知皇后,宸锦被拖出去的一刹那,她赶到了。
皇上当然不会改口,皇后也没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眼睛里全是沉默的无奈。
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后在场,闵妃却不在的缘故,板子打得不轻不重,三五下之后,皇帝叫停,即命他跪在门外。
宸锦一动不动地笔直挺在地上,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心里的憋屈。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身为皇子,就得忍受这样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的暴戾吗?
其实在他印象中,父皇远不是暴君形象,自小到大,他对自己可称慈父,就算偶有错漏,也总宽厚仁爱,因此才有宠坏了他一说。
但天地良心,哪有宠坏?
宸锦对自己很有信心,一向很有信心,论资质论天赋论随便哪一条都是皇子中最优,人人都说太子非他莫属,却偏偏在这一年走了背运。
当然也有说该的,比如闵妃那边的人。
可宸锦不服。
她是另有目的,这样的言论怎么可当真。
至于她的棋子,比如儿子,才三岁已可看出愚钝顽劣,手下人,比如宁从那种货色只知拍马毫无主见说句完整话只怕还得想上半天。
难道这世上只厚待蠢货?!难道自己聪明难道反而对国家不利?
宸锦觉得自己的肺只怕要炸。
皇子们散了后,皇后留了下来,宫门紧闭,不知跟皇帝商量什么,赵公公在门外直摇头,因看见宸锦脸上还是写满桀骜。
要不说,父子俩这么像呢!
忽然赵公公眉头一紧。
“请公公的通传,”一名宫女轻飘飘地声音,悠然从宸锦背后传出:“闵妃娘娘求见。”
宸锦的背,原本就直到不能再直,紧到不能再紧,现在愈发成了铁板。
“啧啧,这是何苦来?”闵妃皮笑肉不笑地站在身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从前那个会听能说最讨皇上欢心的七皇子,哪儿去了?”
宸锦僵了一下,突然轻笑一声。
闵妃的笑滞在了脸上,原本还想挤兑对方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这笑来得怪异,连她都不得不生出几分顾忌,常年宫中行走的经验让她的身体觉出危险,这直觉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上中天,冰凉的月光落在宸锦黑雀翎一般的睫毛上,那睫羽黑得带上了暗蓝的华丽光泽。
她不说话,宸锦倒开了口。
“娘娘,”不紧不慢,幽幽凉凉,尾音带着一丝危险慵懒的沙哑,宛若来自地底深渊:“没听过一句话么?莫欺少年穷。”
穷什么?当然不是钱,那就看你怎么想了。
空气里沉静下去,寂静一片,宸锦说完又低下头去,但是闵妃却觉得呼吸有些凝滞,空气里充满了怪异的压迫感。
钉在原地,隔着高跟毡底鞋,她也觉出了宫砖的凉。
这小子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从前讥讽他,他生了气,总写在脸上,身上,写得漫天盖地生怕没人知道。
但今天,他笑了。
似乎是个不详之兆,有些事似乎一笑之间被改变。
闵妃拎着手里的罗帕,正进退不得的时候,听到了赵公公的召唤:“娘娘,皇上召见。”
闵妃几乎是一溜小跑上了台阶,后面的宫女跟不上急得要跳脚:“娘娘您慢点!”
赵公公脸上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冷笑,保持恭敬。
闵妃站在门口,提着气准备发出最娇媚可人的声态,好容易赶上的宫女伸手打起玉帘,没想到,里面先出一个人,稳稳挡在了闵妃面前。
那人身量高过闵妃近一个头,不由得闵妃便本能后退一步。
“皇后,娘娘!”宫女一看清来人,便跪下了。
闵妃反倒定下神来,嘴里懒懒地应了一句皇后娘娘,眼皮却向宫里瞟去。
今儿哪来的霉星当日?!皇后娘娘三个月也不来乾清宫一回的。皇上让她进去了?真讨厌!
忽然想到地下跪着的宸锦,闵妃回过味来,胸中那股不生事不罢休的戾气,才被宸锦压下去,这会新加上被皇后捷足先登的怒火,便又控制不住的冒出头来。
“皇后娘娘,这几日您可真是操碎了心,大事小事不断的,”闵妃笑得很不怀好意:“您是六宫之首,母仪天下的金枝玉叶,本不该如此劳累的。”
言外之意,儿子不争气,为娘的只好跑断腿,说破嘴喽。
皇后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冷讽,反正面上看不出异样,反对她感激地点头:“谢谢闵妃挂念。皇上在里头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闵妃的重拳打在棉花堆上,顿时又生了气。
“七皇子跪多久了?”她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站着就是不动,挡住皇后去路,其实也挡住了自己的前途:“您劝了皇上吗?不管用?”
宸锦隔得不远,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气血涌上胸口,引动旧伤,嘴里立刻又腥又甜。
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绝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