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当然听出爹声音里的心酸,却故意冲他做个鬼脸:“当然啦,我总不长,变成侏儒怪啦!从前往后,您跟娘只管享福好了。我虽是女子,但也不输给男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认真了,丁锐正心里一暖。
“走吧,娘该等急了,我也饿坏了。”桑子恢复玩笑脸:“肚子咕咕叫,该回啦!”
吃完早饭,果然乔二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后门出现,桑子就奇怪了,这个人一肚子精明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鬼把戏,可为什么每回见他都觉得好像看到个贼?
难道天生具有小偷气质?
“过来过来!”乔二缩着脑袋冲桑子招手。
“喂你能不能自然点出现,好好说话?”桑子没好气:“娘看见了,爹也看见了,你也没躲过去,他们也不吃人!”
乔二嘘她一声:“我告诉你个事,他们听不得!”
桑子心里一紧,难道他也知道了孙五爷的事?
不是没有可能,乔大是御医,宫里有点别样风声,他会知道完全也正常。
“有屁快放!”心里开了锅,表面上,桑子只装作不在乎:“我还赶着进城呢!”
“哎呀这事要紧,比你进城要紧!”乔二神经兮兮地:“七皇子昨晚挨了打,跪在乾清宫门口直到半夜,又打发去了抄经,你知道吗?!”
什么?!
不是五爷,放松下来,但瞬间七皇子还有挨打几个字让她的心又是一紧,可是理智又马上紧跟着大字提示:他跟你没关系。
桑子真是闹了个不可描述的起起伏伏,一秒钟之内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
“你大清早的说个什么鬼!”没等想明白,桑子的手便本能地抬起来了:“什么七皇子的事跟我有个毛关系你跟我这神神叨叨的讨什么厌触什么霉头?!”
乔二早准备着她这一手,马上就挡:“哎呀你这个人!咱俩之间能不能不装!我不会因为你喜欢他就觉得你那什么名誉有什么不好,现代社会里姑娘喜欢个小伙还不是正常得上了天?!你要真心硬得跟石头似的我反而觉得交不起这个朋友!”
桑子怔住。
没想到,乔二能说出这样的话。
没错,其实他说的,原本也没有错。
她可以欺骗爹娘,欺骗所有人,可她骗不过自己。
那个人走了,临走时说他心里有自己,真是奇了怪,自己的心里,也种进了他的影子。
种下去能不能活不知道,反正,影子也不见得带着活气。
但,确实无疑地,种下了。
乔二见她侧了头,半垂眼眸,如扇长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阴影,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你想见他么?”
不带犹豫地,紧接着乔二便抛出句惊世骇俗睛天带雷的话来。
好在,他跟桑子之间已有默契,再惊世骇俗,只要他说得出,桑子也就受得住。
见他?!
桑子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眉心里,拢起了几缕若有所思的皱痕,唇角微抿,春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暗光闪烁。
乔二耐心等着。
“你有办法?”
沉默半晌,桑子忽然抬眸看着看着乔二。
乔二有备而来,当然不会被她的回答吓到。
“你说呢?”
桑子转着手里的桑叶,一刹那,眼神中有冷厉如冰的寒光闪过,竟比屋檐上垂下的冰锥还要锋锐。
“行,那就见见!”
爹娘没听见她跟乔二的对话,不然生生就得吓死。
他们以为乔二来是为商量花机的事,哪里想得到,里头还夹着这么大一私货。
“当然今天不行,”乔二忙加一句,看桑子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事我得计划计划。”
桑子冷哼一声:“多久?”
乔二眯了眯:“你有多着急?”
话音未落,桑子忍了很久的老拳终于招呼上去。
丁家娘子奇怪两人说话说了这么久,正准备过去看看,就见乔二捂着鼻子没好气地走进灶间:“大娘,有热水没有?我洗洗,我洗洗。”
丁家娘子哟了一声:“这怎么话说的?谁打的?”
心里莫名有底,但不敢说,又想笑,强忍着。
说什么惹得丫头生这么大气?!
好在乔二跟丁家关系交厚得很,她知道对方不会生气,这不,特意送来的马车都让丫头坐走了。
“哎呀怎么没有?”丁家娘子殷勤打来热水,又送一块干净面巾,想了想:“还有一碗玉米粥,昨儿才腌的洗澡泡菜,风干的兔腿……”
乔二没等她说完,水淋淋地从面盆里抬头:“要,要,都上,都上!”
丁家娘子笑嘻嘻地:“嗯嗯,上着呢,给你补补血。”
桑子坐在疾驰的马车上,心情五味陈杂。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决定已下,如拉满的弓没了回头箭。
能成功吗?
不知道。
但总得试试。
但愿,天无绝人之路。
捏着胡鹿师傅给的纸条,有乔二的马车带路,桑子顺顺利利地找到了第一位花机师傅。
但是找到人的地方,却不是桑子想象得出的。
一道黢黑的小巷,两边夹墙高得异常,又有树荫遮蔽,大白天也得打着灯笼,车是走不进去了,车夫下来将车架子上的灯笼点起来,引着桑子向里走。
在迷魂阵一样的巷道里穿来穿去,桑子头都绕昏了。这里似乎是织机的世界,每隔几丈,便见个门头,上头都挂着昏黄的灯,照着门前满是污水的路。灯上千篇一律都写着什么张家织坊、李家织坊、钱家织坊……轧轧的织机声响成一片。
跟平三娘那边相比,判若两个世界。
桑子看着不禁喃喃自语:“这么窄又脏的道儿,茧子怎么运进来,织物又怎么运出去呢?”
“那都从后门走,进蚕茧、运绸缎,都打后头湖上来往,很方便!”车夫将灯笼举得高高地笑道:“这边是工人出入的,那边到处是牲口粪尿烂泥塘似的,不好走人。”
桑子有些意外:“师傅,你倒门清得很。”
车夫咧开大嘴:“不瞒姑娘,这里头有我个相好,我一天不见不见的,也得走个三五回!”
原来如此!
桑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