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白果百合,橘瓣核桃仁红枣,青梅加山楂,再放些糖醋,最后洒少少的盐,加水放在小铫子里煮,煮到香气出来,成了酸甜可口的水果羹。
桑子坐在春凳前,一边看着炉中火苗一边小心看着孙五,防止他翻身掉地。
德清则看着她的背影,见她一直托着腮想心事,也就沉默中一言不发。
大爆竹被蝉娘叫走,说她太吵,在这里只会碍事,开始她不依,桑子再三保证自己会保护干爹,她才迈脚,但临走,还是甩给德清个没好气的脸。
德清依旧看不见,他眼里全是那个清冷的背影,别的什么也装不下。
“我不知道,”桑子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原来你们郑家,跟孙家,一直有联系。”
德清想了想:“是我们家有份入股的干货铺子,跟孙家有联系。其实也不算联系,大家合伙做生意而已。”
桑子差点笑出声来:“合伙做生意?”她想到自己跟平三娘:“做生意不该坑人,合伙更不该将小伙伴坑到死人堆里去。”
那一声冷笑刺痛了德清的心。
“我也要去的,死人堆。”他的声音很平淡,保持一惯镇定,但细听之下,又不无凄楚。
桑子这才转身,自他进门来,第一次定睛看进德清的眼睛。
泉水般清丽的双眸中,流露出复杂不清的感情。
“那他呢?”
德清身体一震,脸色一僵,这一刻他终于失去了平静的外表。
“他?”
老七?!
她关心的,竟然是他不是自己!
“放心好了,”德清瞬间恢复常态:“皇子们目前都不必出征。”
皇子们。
他没说谁谁谁,但两人都明白,这里面特有所指。
桑子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缓缓移开视线,不看德清。
“跟孙家的接触,也是因为上命,任何决定都不是没来由的冲动,五爷的命运早在他举旗做山寨时就已经确定下来,人都是要为自己负责的,前事不可不论。”
德清说得有些艰难,但不乏坚决,反正要走了,要进死人堆了,还怕什么呢?天机早已被参透,他相信就算自己现在不说,以桑子的聪睿,也会很快猜得出来。
桑子挑眉冷笑,眼神冷酷如冰锥,甚至背影都迸发出森寒气息。
“如果他不听从某人劝告进城,也不必负上这种责任。”她的语气好像带着刀锋。
“如果他不进城,三年后必将迎来讨伐,现在北部叛军就是三年后的孙家寨,甚至不必费太大力量,本来孙家寨已将要坐吃山空。”德清叹了口气,回得不卑不亢。
桑子猛地转身回头,冷眼看着他,唇边噙着刀锋般的冷然:“为自己生路一搏,总好过当别人的走狗。”
德清摇头,双唇抿紧似刀锋般凛冽,这一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春凳上的孙五嘟囔着说了一句话。
“蝉娘,你要好生着些,跟我一辈子,总不能连累,连累你啊。”
桑子瞬间醒悟,哑口无言。
为自己生路一搏是有骨气,但必将赔上大部分人的性命,现在孙五带几员猛将前去,断了孙家寨命脉,剩下的人便可保平安无事。
够狠毒。
桑子捏紧拳头:“五爷诚心进城,你们当他是什么?!”
德清轻轻摇头:“不拔了老虎的牙,怎么能安心放他在眼前?”
桑子强忍着怒气:“将五爷的钱收进你家的口袋里,也是皇上的主意吧?一手捏紧他命门,一手断他财路,叫他没了活路,只有乖乖替你们卖命。”
德清勉强笑了一下:“不是替我们,普天之下,只替一个人卖命。”
桑子偏过头去,咬紧牙关,捏紧拳头。
她知道这天下只一个人说了算,这让她想起宸锦,愈发从骨头缝里生出恨意。
自己刚才竟还问候他,一时软弱换来无比悔恨,早知道当初就该在烤鸡里下毒!
然而脑海中划过宸锦的脸时,她还是情不自禁松了松手。
德清看着她,默不作声。
五爷忽然转了个身,桑子忙过去扶他,见似乎要醒,便扶起半坐靠在枕头上,又舀出一碗水果羹,慢慢用小勺,送进他嘴里。
孙五喝了一碗,脸色似乎好些,却不曾醒,睡得更沉,甚至打起鼾来。
桑子将他重新安顿睡下,想了想,转过身来,下定决心似地看着德清。
“我想请你,”她说得有些艰难:“帮个忙。”
德清眉脚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帮忙?!还用上了请?!
她是原谅自己了吗?
“几年前有桩坠河案,事主姓虎,是位花机师傅,我想请你,帮我查查这件事。”桑子微微侧着螓首,半垂眼眸,如扇长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阴影。
她没看德清,怕看着他,自己便说不出这上面的话。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德清,本以为,这事得通过乔二,可是……
机会就在眼前,桑子觉得就此放过实在浪费,查这点小事对郑家大公子来说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天下就是这么不公平。
对自己来说是性命攸关,关系到一家老小生计的大事,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如果你没空就算了,不麻烦了。”
当然该有的礼数桑子不会丢,虽然事小,但她也知道德清出征在即,不见得有时间替自己多这么一句嘴。
德清起身,踱了一步,淡淡地笑:“怎么会没空?不很麻烦,一句话的事而已。”
终于有机会可以接近她些,哪怕只是一步,也让他觉得心里温暖许多。
桑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看得出来德清对她的好,但很坦然地,她把这种好误以为其他感情。
她不是深藏心机不露锋芒的人,相反,有一说一才是她的本性。
“其实你没欠我什么,别总觉得对不起我似的。要说对不起,你们家真正对不起的是孙家寨。”
德清一怔,顿时无话可说。
“我明白,”紧接着桑子便叹了口气:“都是替皇上办事,虽然如此,也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