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抬头看着上方。
真的是他。
当然不再是布衣一裘,但身形依旧高大英伟,着岿然的银色盔甲,泛着森然的冷光,宛若战神再世。
不过他的表情变了。
再不是嘻着嘴笑眯眯的模样,五官绷住,硬冷阴沉。两道利剑似的浓眉,挟着霸气凌厉的气势斜飞入鬓,眉下一对幽眸似寒星深邃幽冷,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刮起阵阵寒意。
桑子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只因他的视线即将扫视到自己身上。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了,看一眼就够了,别的?没有意义。
锦宸并没有在她身上特别留意,反正,桑子没有感觉到他有异样,扫视一圈后便很快冷冷开口:
“今日所学,诸位一定要牢记于心勤练劳习。战场上没有侥幸一说,你练多少,就有多少几率,能救回自己的性命。换句话说,自己的命自己掌握,想偷懒也可以,别要脑袋就行。”
几乎与他话音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桑子闭上眼睛,心里骂了句作死。
不是霍豹还有谁?
很明显,锦宸也听见了。
他的双手在身侧猛地握紧,方才还漠然的眼神瞬间一凉,眸底火焰却腾地一下蹿高,剑眉倒竖,薄削唇角抿就了刀锋一般的直线,死死盯着霍豹所在方向,眼底有森冷寒光闪烁,透出极度危险的光芒。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霍豹却满不在乎,甚至还冲周围人做了个鬼脸。
反正上战场也是一死,小爷我根本没在怕的好吗?!
锦宸不看他,眼角飞过来,却在霍豹周围那六人身上转了一转。他的眼珠是男人少有的漂亮,如浸在水晶池中的黑玛瑙,乌亮沁人,本就有些心惊胆战的六个人,与那般通透如水玉的目光触上,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透心的凉了一凉。
霍豹的腿肚子不由自主抽了一下。
自己犯浑他不怕,但连累别人,那可不行,也不是爷们所为。
“战场上,队友蠢便如自己蠢。”丢下这句话,锦宸伸出一只手,指尖洁白,指甲如贝明光莹润,却无血色。
他是准备丢下号牌,也就是实施惩罚了。而且很明显,他的目标并不止霍豹一人。
“什么叫队友便如自己?!我霍豹活到这么大,靠的就是一人做事一当!刚才是我拿话堵了你,你要罚就罚我一人!”
霍豹忽然从阵列中跳出来,粗声大气地打断了锦宸。
众人悚然变色。
就连一同前来的十几位侍卫也震惊地呆住。
且不说霍豹的蛮横语气,敢不请自来地在皇子面前开口,那就是罪,更别提他满嘴里你啊我的,那更是大不敬。
七皇子肯降尊纡贵地来教这帮土匪已经是他们天大的福气,不知珍惜竟然还敢开口硬怼?
没的说,死不足惜。也不用殿下开口动手,几个侍卫回过神来,立刻就朝霍豹怒气冲冲地扑了过去。
桑子恨不能先跳出来一拳锤死霍豹算了,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然而大难临头,她又不能不管兄弟。
“哎呀!”
队列中忽然有人呼痛,紧接着从不同方向也传来同样的声音:“哎哟!”
“哎哟!”
“妈耶!”
侍卫们再次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
“你们一个个都想找死了是不是?!”
“大人,不是,”一位家丁捂着脸:“我好像,好像刚才让蜜蜂叮了一下,哎妈疼得我,着实没忍住!”
“我也是!”另一边的也叫起来:“这冷不丁地戳一下,还真疼死我了!”
抱怨呼痛声此起彼伏,侍卫耐不住性子,一脚过去踹倒一个:“妈的一个小小的蜜蜂就把你们弄成这样,孙家寨还真是中看不中用!”
“说谁不中用?”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倔强的不服:“我还真有几十年没听人在我面前这么横了!”
是孙五!
桑子心里一惊,本能转头向后看去。
几天没见,干爹老了许多,但精神比上次见好了许多,身段极直,黑眉白发,只一条布裤,小褂被他环系在腰上,像刚结束一场拳术练习,上身肌肉绷得铁紧,一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松垮模样。
只看身体,说是小伙子也不为过。
“师傅!”霍豹欢呼一声欲奔过去:“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到的?”
不料脚还没动脸上就着了一记,没错,就是孙五打得,瞬间霍豹的脸颊上就肿起五指山来。
“跪下!”
霍豹捂着脸,傻了,别说跪,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孙五上去就是一脚,顿时他无声无息地,就跪下了。
“殿下,”孙五正色看向锦宸,“这小子不知礼数,是我自小没把他教好,不劳脏了您的手,我会替您教训他。”
锦宸不说话。
后场一片安静,所有人皆如木雕泥塑的一般,面无表情地垂首站着,就连那几个侍卫也是如此。
殿下开口之前,没人敢抢先。
宫里已经有人吃过这个亏了。
风从所有人脚下打着旋过去,卷起落叶,簌簌的宛如幽灵的脚步。
桑子一动不动,谁也不看。她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事似乎跟她没关系,但来了,又好像有了关系,只是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就连刚才解围的那把小石子也只能装成是蜜蜂。
孙五也一动不动,但头颈笔直,目光直视锦宸,不惧不怕,貌似坦然,但老天作证,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安的。
对面那双眼睛,实在令人看不穿,又让人生出寒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瞳?黑得夺人魂魄,极为黑沉的色泽,几乎看不到瞳孔,就像人世间最深的深渊,或者暗不见底,无边无垠的黑暗之海。
只要对视就被吸入,由不得你作主。
难道生来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目力?!
孙五第一次碰到如此对手,当然他不会退缩,送出去的目光,死也不会示弱偏移。但心里他明白,自己其实已经输了。
不为权势,五爷岂是败在权势之下的人?!
那又为什么?!
孙五自己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