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只说要蜡烛，也不说究竟要来做甚？”丁家娘子一头雾水，被众人问得说不出话，正着急抓狂时，就见女儿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嘴里喊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快快！都起来快快，跟我，跟我走，走，走……”
说着话儿，桑子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窜进前院，飞也似的进去出来，手里多了张纸和半截烧得发黑的焦炭，一见众人呆呆看着自己，不由得跺脚发急：“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来！”
众人紧张而兴奋，正欲跟随，不料刚才还急出火的桑子姑娘，出乎意料的就地来个急刹转身：“都不许说话不许出声踮着脚走道！”
这是哪门子道理！咱们这一大帮人起早贪黑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地赶过来，为什么啊？不出声咱来做什么？！还踮脚？难不成外头有个大头鬼还怕吓跑了他？！
桑子来不及解释，拿着纸笔直冲到河边。她有信心，反正后面的人看见对面那情景，想出声估计也没了胆儿。
别的咱不说，画画那可是当仁不让的！
赶尸的还在不在？！桑子第一时间确认。
还好，第一眼看见时他们还隔得远，现在？正是近处观察的最好时机。
行，很好，只隔着一条并不很宽的小河，晨曦将起不起，光线明明暗暗，正是看僵尸的最好时机。
桑子一丝不苟的动笔，身后是上百号连呼吸都屏住的围观吃不下瓜群众。
在看见此情此景的一瞬间，大家都明白了。
没人能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赶尸人。
以往只是听老辈人说过，专有一种营生，将殁在客地的人送回老家落葬，但不明白如何运送，更料不到，竟然是从自家门口经过！
这次亲眼目睹，简直大开眼界。
传说中赶尸都是夜间行路，不知他们这一路为什么天亮启程，难道不怕有人听见动静？从前都是有意避开的。
拿竹竿的人不惊不慌，该走的走，身后则该跳的跳，一步一步，从众人眼前慢慢经过，不看他们，也不在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那两具尸体。
桑子画完，长吁一口气，抬起袖子，低低道：“点蜡烛！”
送恩公上路！
在她眼里这两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正正经经，老天爷开了眼送来救苦救难的大福神！
众人懵懵懂懂，却毫不迟疑。
火捻子四面八方传递起来，不一时，河面上倒印上盈盈冉冉的烛光，何止千点万点，天上的星星竟也有些冒头，挣出最后的光亮，霎时间，不晓得眼前天是水的倒影，还是水是天的倒影，化出万般祝愿，送三人走远。
桑子抖搂出手里的纸，众人呆住。
“画得怎么样？”桑子笑了：“行，看尔等呆若木鸡状便知不赖。来来，都来按手印，证明咱都是一块看见的，谁也做不了假！”
众人这才有些明白，忽然都笑起来，开始是小声小气，可逐渐控制不住，渐成轰然之势。
“姑娘，您可真是，”一位老者笑得扶住身边小哥儿，说不出话。
小哥替他说完：“天上就算下屎，也能叫姑娘您踩成狗屎运啊！”
桑子笑眯眯：“您这话说得也忒粗俗了，不过我喜欢，是这么个理儿，哈哈！”
大家伙就这么坐在河边，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觉得四面都有香气扑来，是山上林子里熟透的丰香，还有水草的清新，以及地里，各种蔬果的气味。
“多好的地方，”老者喃喃自语：“我打小就跟这儿长大，哪地儿有果子哪地儿有山菇哪儿有兔子哪儿飞山鸡都一清二楚。没了这儿，我死了，都没地儿葬，往哪儿埋呢？哪儿都不是自己熟悉的。”
不知哪里冒出个声音：“那再请刚才那师傅赶着您回来看看呗！”
众人一起发笑，笑得不无苦涩。
丁家娘子捧出玉米面馒头来，上百号人，几乎耗尽家中所有米面，可现在，也顾不得了。犹如背水一战，今儿要是输了，就算有米有面，也活不过今年年关。
馒头才吃完，就听见远处大路上有马蹄声响，众人立刻肃穆下来，皆盘腿而坐，才熄灭了的蜡烛，立刻一个挨一个，点燃起来。
县令本以为这种小事，传师爷带着手下人，去通知下甲头里长便罢，没想到还没走到地方，先在岔路口就被人拦下了。
乔二坐在马车上，听见人到，下来作揖：“您辛苦，也不用去到那么远了，就这里拐进去丁家，四里八乡的人，都在那边等您呢。”
师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哟，这不是乔二爷么？您怎么在这儿？上回我们家老爷说您那去风湿的方子挺有效，还想请您再抓两服，就是整天去城里您府上寻不着您的人，怎么着？您改住城外了？”
乔二懒洋洋：“我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找不着也不稀奇。要药找肥小肥去，他那生药铺子里有我干股。”
师爷笑了，抽出一直含着的烟嘴：“那麻烦您，我近来也添一毛病，您是不是顺便帮我也看看？”
乔二不耐烦了：“您这还领着公家的差事呢我的爷！怎么先说起看病的话来了？赶紧吧！”
师爷不当回事：“有什么了不得的公事！我就是过去说句话的事，要不了多长时间！倒是您二爷，可不容易碰着一回！您好歹给我看看，我最近总觉得眼睛里总有火气。”
乔二根本不看他，转了身就走：“这回您料事如神可算估摸错喽！今儿这话，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了结得成的！您哪，先做好准备吧！”
师爷根本不信，不过乔二既然在前头走着，他也就不得不跟上去：“哎呀说起看病，那我是不如您二爷，可要论办公差，那您可比我差点意思。我今儿也就是替官府传句话，这些个庄家人，提到官府无有不怕的，别说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吓死他们！哎哎，这河边都是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