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自己太天真了,做生意哪有不功利市侩的?自己只是涉足尚浅,没准将来也会跟三娘一样。
这样想着,桑子咬了咬牙。
但无论如何,今天的丁桑子不会走上三娘给自己安排好的路。
“您请回吧,这主意不好,我不同意。”桑子直起腰来,居高临下俯视苏姑姑:“不管谁请您来当说客,只能让她失望了。”
苏姑姑坐着没动:“姑娘想好了?桑林的事怎么办呢?”
没有来自高处的帮忙,你可就只有坐着等死的扮了。
桑子当然想好了。
“怎么办?我自己办!就不劳姑姑您操心了!”桑子眸光一冷,右手重重向外一挥:“请!”
苏姑姑开始只是坐着没动,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很快,她起身,将衣襟的四角拉平,笔挺地站着,紧不慢地道:“既然丁姑娘已经决定,那我也不便勉强。不过我家主子真是一片好意,姑娘别误会,弄拧了才好。”
桑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镇定无犹豫:“姑姑放心,没有误会,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道不同?
跟皇上?!
跟皇上道不同?你还想怎么样?
没听过,率土之滨,莫非黄土这句话吗?
苏姑姑什么也没说,微微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很快不见。若不是空气中若有似无地还残存着一丝兰香,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丁家娘子满头大汗,大盘小盘吃食端了满满当当一托盘,急匆匆扑进屋来,不料惊见只有桑子一人,不由得呆住。
“那位,那位,人呢?”丁家娘子满屋里打着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咦?人呢?没走吧?我没听见车马响啊!”
桑子轻轻哼了一声:“这位姑姑想必是习惯了来无影去无踪的。”
丁家娘子看看手里的酒菜:“嘿!这是怎么说!想着她出城一趟不容易,弄了这么些,这就走了?”
桑子伸过头去:“喝!您可真下了血本了!”
别的炒小盘也就罢了,中间一只偌大砂锅着实诱人,肉、豆腐、各色蔬菜煮得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令人不由得生出些馋液。
“谁下血本?”丁锐正从外头进来,他刚才在山上跟老方忙着收柞蚕茧子,这会儿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
“下什么血本?”老方紧随而至。
桑子立刻接话:“娘知道你们辛苦,看,大晚上还特意煮这一大锅!家里存的肉都放进去了吧?赶紧的别多说了,来不及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丁锐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妈还是我婆娘疼我!丫头!上酒!”
一只暖锅,配韭菜饺和芝麻酱饼,再开一坛土烧,温热了端上来,顿时屋里热气腾腾,竟似过年。
丁家娘子进进出出,只是不抬头,视线没处落,更不敢看自己男人。
好在丁锐正此时一派高兴,又喝了几杯,也顾不上她,只对老方大发豪言:“看我闺女可是能干?谁能想到,养那些野货也能收钱?哈哈!反正山上的桑叶闲着也是闲,每年白烂许多,不如让它们吃了,卖出去,又是好大一笔呢!”
桑子听见桑叶两字便觉得刺心,当下坐不住,老方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今年算是好了,就不知将来如何?要说,这地方好也是好,山清水秀养活几辈人,不好呢,也有不好,毕竟,靠那什么寺的,太近。”
丁锐正醉眼朦胧:“别跟我提逍灵寺,那鬼地方算什么要紧?咱这里一向太平,要不是最近有人作妖,怎么会总闹出不清净?要我说。。”、
娘子上去捂了他的嘴:“行了行了,当家的,少说几句。知道不太平,还管不住自己舌头?吃酒吃酒!”
桑子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丁锐正在她身后笑眯了眼:“闺女!我好闺女,再给爹爹上坛酒!”
老方和丁家娘子,同时转睛看向桑子,两人脸上,都是难过不已的表情。
眼泪已经在眼中打转,但桑子硬是咬牙生吞了回去,转过脸来,一付笑模样。
“行,爹等着!”
站在院里,树梢间的瑟瑟风声刮过桑子脸颊,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清新而冰冷的空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丝。
山野清幽,偌大的房屋,前院爹爹的酒中喧闹,愈发衬托得后场寂静如尘世间空谷。
很奇怪的,一瞬间,桑子忽然想到了锦宸,心头微颤的悸动感,又无声无息的冒了上来,心口竟然微微有些发疼的感觉。
那日在屋顶上的奇遇。
真是莫名其妙,她想。跟这个人见面,从来没在过正经正常的地方。开始,是山上烤鸡处,后来,又是屋顶。
喜欢他?
当然。
相信他?
也许。
那为什么不接受苏姑姑提出的好意?
进宫,成为那些高高在上,颐气指使主子们中的一位,爹娘的生计从此不成问题,别说养蚕,养老虎也不在话下。
然而,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从此躲在男人身后,成为他的影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来在洗碗布上绣花以示自己的高贵连无用的东西上都得镶金嵌银?!
不。
桑子在微雨中捏紧了拳头。
不。
再想一次,还是不。
那种生活,天哪!想到桑子就有种钝刀子割肉的痛苦。
自己一介民女身份,低微卑贱,却被招入宫伺候皇子。
当然,不用说,这是古言里最好的剧情,许多反转在后头。
然而那是在小说里。
现实有多冰凉?看看苏姑姑一身不明示却也藏不住的奴才气就知道了。
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变成那样自觉自动的下人样?!
记得前世看过宫女回忆录,进宫一二年的时候,年纪小,还有眼泪,再长几年,就没眼泪了。
宫里就像冰窖一样,让人们处处都要缩手缩脚的。
也许,桑子对那个男人是有几分喜爱的,但是,还不至于爱到肯放弃自己,放弃自由。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