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脸色微变,但仍竭力保持镇定,其实内心早已波澜迭起犹如翻江倒海。
虽然早有直觉得,但还是禁不住错愕悚然!
这小丫头不比寻常到可怕的地步!
其实从她第一脚踏进厨房,何清就看出她的与别不同。若是换作别人,只怕皆关注在炒好做好装盘的菜肴,目光中不无贪馋。
可她不同。
她的视线却多留心在配菜案上,还有酱料碟子。别小看了后者,何清正是因此发家,他比别人更知道从小处着眼的重要性。
最关键令何清刮目相看的,却是她一语中的的说出自己拿手菜的唯一弱点!
菜苔茎干剥离出其中最嫩丝节,然后用之来包扎笋片与火腿。看起来这是此菜精细之处的体现,然而何清自己心里明白,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试过许多类似菜茎丝条,其实大同小异,若换之以荠菜嫩茎,或别的,也都一样。说是借些菜苔鲜入味,但蔬菜蒸过之后还能有多少新鲜余味?不过是取冬天菜苔的可贵,来唬人罢了。
没错,是唬人,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不然用什么呢?茎条类都差不多,根类?胡萝卜试过了,蒸过后甜味愈发突出,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别的则不值一提,土豆?山药?上过蒸笼后就成泥了,简直连丝条都称不上。
而海带?!
真的连想都没想到过的东西。
京城跟海边的距离几乎有一个世纪,海货除了干虾干参,别的极少出现,海带当然也常见,不过谁能想到,用它来配笋片火腿?!
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然而,桑子一提出来,以何清的修为,立刻就知道对了!
没错,就该是它!
有淡淡的咸味,与下盐后调出来的又不同,是自然海洋的馈赠,带有特别的风味,最可贵的是,外形不散,嚼起来却不韧而易碎,完全不费牙,又能给食物增添一丝爽脆的感觉。
问题一旦解决,看起来就很简单,这也是人之常情,在知晓结论后,总觉得诸葛亮也不过如此。
只有行家才明白,这答案来得有多不容易。若不是吃过见过眼界开阔,哪里能想到用海带线来配笋与火腿?!
何南见师傅久不开口,误认为桑子的话可笑到令他不屑,便冷笑起来:“没见我师傅连话都不想跟你讲?!趁现在没人笑话,赶紧出去!一个姑娘家,不识得丢人两字,也该晓得些廉耻!”
桑子只看着他不说话,眼光中带着不予置评的讥讽与冷漠。
不懂行的人我根本不想跟你废话。
“何南,请姑娘到西耳房说话。”何清忽然开口,用一种让人意外的平和口气,说完,自己先走出门去。
后院西耳房,是何清师傅喝茶休息的地方,与中间的卧房相比,他在这里消磨的时间更多。
何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桑子比他的反应更快,也不用他领,跟着何清便出去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
“师傅那耳房除了东家,可从来没让外人进去过!”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我看她通身的气派,有些不像一般农女!”
厨房里众人议论纷纷,今儿下巴惊掉的次数,实在多得超出心理预期。
杨九这才气定神闲地走进来,刚才他一直在窗下偷听,心都快悬上天了,但总有个声音提醒他不必进去帮忙,丁姑娘自己是能搞得定的。
难道三娘比自己还不会看人?今儿让她来,就是对她有信心。
事实证明,自己就是白操心。
杨才才一进门就被众伙计小工小列巴团团围住:“我去九哥,今儿你到底是带了个什么人来?!怎么神仙下凡了也不通知咱们一声?昨晚也好早早预备下香火接神哪!”
杨九笑得自满而得瑟:“都起开都起开!神仙下凡那是能提前通知的?尔等小民能有福气见着已是祖上积德了!还不快跪下谢我!哎谁打我别打脸啊!”
桑子跟在何清身后,一路向西,这才发现,齐华轩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前头店堂不知如何,不过后宅确实宅第宏伟,穿过几道月亮门出了后厨区域,才见竟连并三区,中区高耸,左右略低。其实并没走近了看,不过从游廊穿过时,大约领略些。
纵深又有三进,第一进为厅堂,正厅两侧分别花厅、轿厅;二进为东家私院,极为轩敞,不知有多少屋舍,从外头打眼望去,只觉内院瓦行连绵,山墙重复,长檐短檐错落,红廊绿廊交替,满目都是窗棂、照壁、门楹、堂匾。
不过静悄悄的不闻人声,想必今日贵客临门,皆出去张罗了。
说起来,也就是这些年置下的产业。何清一个人竟将齐华轩撑出如此风光,也难怪手下人敬他如神。
而对能说动他的桑子,自然更当她是仙了。
二进之后是花园,不过何清抄近道,从园子旁边斜斜穿出去一条白石小径,路过奇木怪石与一池碧水,蜿蜒到了第三进。
三区横通,不如二区那样阔朗宽大,也没有很多屋居,但见廊柱独立撑持梁架,倒是很有些气派。
这里方是何清的家居之所,因他对齐华轩功劳极大,所以整个三区都是他的下处,但其实他在这里的时间不多,睡得晚起得早,劳心劳力。
何师傅推了西耳房的门,桑子进去先叫了声好:这里一色雪白,墙上字画皆无,原木凿出的圆桌上,不用漆,就这么本色裸露着,一只土泥茶壶,配一只不上釉的小盖碗,另有两只圆凳,连坐垫也无。
与外面家宅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这里根本就是修行僧人风格,或者用桑子前世现代人的语言形容,那就是极简主义。
“姑娘是哪家请来的高手?现在可以说了。”
何清站在桌前,开门见山。
本来他也没想请桑子来喝茶,正值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他没有这份闲情逸致,相信对方也一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