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傅,您弄错了,我不是别家饭庄里的探子,更称不上什么高手。再说深了,我甚至连厨娘也不是。我就是城外一个养蚕人家的闺女,您若不信,只管着人去查。”
桑子的话,让何清有些动容。
当然他相信。直觉告诉他,这丫头来并不为砸自己场子,不然她大可以跑到前面席面上提出刚才的意见。
可一个养蚕人家的闺女,竟然便一语道破天机!
没错,那根系笋片火腿的菜茎,正是何清苦苦思索了十几年也没能破解的难题!
她若不是神仙,便带鬼符!不过,从面相上看,后一句当然只是玩笑。那样清亮的一双眼睛,说是仙女,也不过份。
何清本也不是普通凡胎,他最知道天赋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一个蚕女竟然有如此资质,嫉妒只是少少一点,他更多的是觉得惋惜。
“我不用查,我自己会看。”他示意桑子坐下:“别着急走,还有话没问。”
桑子笑了笑:“等过了今儿,欢迎您上我家里去,随便您怎么问都不要紧,查我祖辈都可以,反正清清爽爽不怕人问。”脸色一转,变得认真:“但今儿真是不行。也不跟您打哑谜了,刚才之所以我那样说,其实就是为了引起何师傅您的注意。现在只有咱俩,我也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有事找您帮忙,还必须得是今天帮。”
何清一挑眉头,倒没显得意外。
没错!应该这样!
就该不按常理办事才是正经。
无形中,他早将只有一面之缘的桑子与自己划为同类。
不用说,他自己的特立独行是早就出了名儿的。
“说出来听听。”
桑子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今日外间何人做东设席?请何师傅明示。”
这本也不是秘密,何清因此不假思便答:“兵部施将军,他本是贵胄,又曾有过斩关夺隘的功劳,凭着真本事入阁拜相,极受皇帝宠爱,这回又打了胜仗,刚刚班师回朝,被封为荣飞大将军,因此设宴。”
怪不得。
这样天大的喜事,自然连乖僻宋也得赏面。
“多谢。”桑子丢下两个字便要走。
何清叫住她:“就这样?”
桑子疑惑地回头:“那还怎么样?”
何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小丫头,你管外头是什么人?跟施将军有过交情?”
桑子眸色微漾:“您说笑呢!我能跟一品兵部大将军有交情?真有,也不用从您这儿走门路了。”
何清眼中笑意更深:“就是说么。既然没有交情,你管外头是谁?与你何干?”
桑子随意地勾了勾唇,眼神中掠过一丝冷厉:“我管他是谁?当然不管。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开始我也不知道厨房里做主的是您,拿手的又是青云鸭掌啊?不也过来了?”
何清语塞,心里不禁咂舌。
就算是他,也不免被对方的态度震住。当年寒冬腊月时睡在石桥上的自己,可能也没她这般自信吧?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究竟你是为了何事而来吧?”
桑子更困惑了:“为什么?”心念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难道您愿意帮我?”
何清挽起本就利索的袖口,显得愈发精神,不苟言笑的脸上,有着认真的不容质疑。
“你刚才不也帮了我?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今日债今日还,不必等到六月六。”
桑子眼睫一掀,唇角笑容不变,语气变冷:“也行。不过,我丑话可说头里,这事不一般。您既然说要帮,再反悔可就有辱名节。”
何清面不改色,沟渠爬满脸的皱纹都不曾打颤:“你这话什么意思?不通之极。”
一言既出四马难追。
虽然你我初次相见,可也不该起这份疑心。
这是何清的自尊自傲之处。
桑子仿佛看透对方心思,懒懒勾唇笑:“可不是怀疑您,您别动气。不过咱俩素昧平生的,今天之前什么交情也没有,总觉得,我没那么大功劳,领您的情份。”
何清挥挥手,有不耐烦之色:“我平生最不喜此类虚言诳语。你刚才的建议已是有些人半辈子也攀我不上的交情。姑娘若与我想象中一样,就不必如此废话。说吧,你今日为何而来,我也好计划着,看能如何还债。”
要不要说出来?能不能相信对方?
这两问题几乎没有困扰桑子。怎么说呢,碰到与自己一样的人时,身体是会生出气场的提醒。比如乔二,比如三娘,比如,阿呆与阿瓜。
于是她将爹爹蒙冤入狱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今日我来,就是想寻个机会,与宋大人辩白清楚。想来,他既有耿直的名声,必不能容忍手下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的事吧?”
听完桑子的话,何清先没流露出任何反应,五秒钟之后,却摇头,重重地摇头。
“愚蠢。”
桑子愣住:“何师傅,您说谁?”
何清眼角瞥她,放出冷光:“当然是你。”
桑子更怔,继而怒极,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
顿了一顿,她诚实地回应:“没错,您说得很对。我这计划,是有些不太靠谱。”
其实在来之前,她根本没有计划,真是想一步做一步,不过刚才被何清话赶话地逼到临头,没奈何才拼凑出来。
何清严厉地表示岂止是不靠谱?!
“宋大人名声可不仅是耿直!那是耿介到不近人情!别说你是为了亲爹,当然证言是不可信,就算是旁人,在已有人证物证定性入狱的情况下,他凭什么听你一面之词而罔顾其他?尤其还是当着许多同僚与下属的面?!”
桑子陡然醒悟,如醍醐灌顶。
没错,只有何清才最了解宋乖僻,两人某性习性十分接近。
与此同时,何清却想到了另一点。
这姑娘,不也跟宋大人有某些相近处?因人都说自己像宋乖僻,同理可得,她既像我,也该像他。
桑子自然猜不出何清此时在想什么,她只是着急,既然自己的计划不通,那该如此打动那位乖僻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