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本自心情低迷,这样的地方看也不愿看,索性来到南边小小的稻庄,闲步了一会。又到稻庄后面,尚有无数的小房子在那里,都是园丁花叟住的地方。还有藏花窖,藏冰窖,自家弄着玩的茶寮酒肆,倒也有趣。
他从来没细看过,竟不知自家别院里还有这些玩意,不觉停下脚步。那些园丁下人们见主人难得出现,一齐躲到屋里去了。
也好,就是这里吧。
德清招手,叫来个偷偷对外张望的小厮:“有酒菜吗?”
那小厮壮起胆子来:“爷,小的这里都是些粗食,不是给爷享用的。爷要吃喝,不如让小的到前头给爷要些来?”
德清摇头:“不必讲究,随便有些什么,拿来就是。”
话虽如此,那小厮哪敢随便?到底还是到前厅厨房里说了一声,顷刻就有婆子提着食盒来了。
“那边,都料理好了吗?”德清看着来人将酒菜一样样端上来,忽然发问。
婆子没反应过来,正不知如何回答,背后绕出一人来,正是倚妈妈。
“回大爷的话,都好了。姑娘也已经到了。”倚妈妈接手,并让那送菜的婆子退下去。
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这里的管事大妈妈。德清信任她,胜过任何人。
但忽然提到丁姑娘三个字,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心尖上紧揪了一把似的疼,于是忙忙地转换话题。
“今天这里的收成怎么样?“
这处别院是郑相心血来潮时的作品,官场本就不易,京官更是难做,伴君如伴虎,常觉如履薄冰,时时心累。
再者,郑家是本地人,就算将来告老还乡也不过就在这里,因此在城外设下这么一处修心养性之处。一为换换心情,也为将来抽身退步好有个去处。
为模拟农家野趣,特意在劈出一大片空地,设下鸭栏、鸡埘、蟹簖、渔庄,麦牟一畴,荡里更种满菱茨,自给自足,好在别院人不多,又都伺弄得很好,也因倚妈妈管理得法,所以年年竟还都有盈余。
厨房里一般也都取材本地,再说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野趣,因此特意没请有名易牙,不过就此处的园丁农夫的婆娘们,弄些乡下菜,腌菜梗炒南瓜,乌干菜蒸河鳗,臭豆腐炖黄豆芽,甚至只是南瓜藤剥了皮清炒,倒也别有异趣。
倚妈妈将菜都端出来,看看德清脸色,一壶稠酒捏在手里,犹豫着,没拿出来。
德清等了一会,索性自己动手,取出酒壶,斟满一杯,仰头就干了,放下杯,方才开口。
“殿下也到了吗?”
一个也字,道出他所有心酸。
倚妈妈点点头。
“那就好,”他很冷静,甚至流露出难得的冷酷。
看来,能无缝对接切换模式的,也不止是锦宸一人。
抬起眼来,不远不近,端端正正,小楼就在眼前,灯火通明的二楼窗棂前,不偏不倚,有两人相拥相抱的投影,印在雪白的窗户纸上,好像一幅工笔图。
很好,很恰当的位置,再恰当也没有了。
倚妈妈知趣退下,出来就骂那个叫菜的小厮:“谁许你要酒了?”转身又骂那送菜来的婆子:“偏生你就听他的话!”
两人看出她脸色不比寻常,只得缩了脖子,不吭声。
倚妈妈叹了口气,让他们将食盒收下去,自己则坐在酒庄的台阶下,守着。
看大爷这样儿,一会就得醉,倚妈妈想,自己得看着他点,别人哪里中用。
小楼里头倒不要紧,是风平浪静的,一派旖旎,不用人管,只有好上加好。
倚妈妈到底是年高有经验的人,所想一点不错。
桑子靠在锦宸怀里,心里果然通透安稳,也不气了也不急了。此时夜深,明月高照,窗外清波涟漪印着屋内灯影流光,好像坐在水晶宫里,湖面上,似乎被洒上一层碎银子,耀眼得晃动着。
桑子含笑看着,眼神渐渐朦胧,流水倒影,温情相拥,她的唇角酒涡微起,只想将这一刹那永刻心头。
“点点杨花入砚池,双双燕子飞帘幕。”
锦宸含笑低语,在她耳侧轻吟。
桑子不看他,几乎是呢喃的声音:“哪里看来的楹联对句?也太陈词滥调了。”她舒服得想睡。
锦宸吃吃地笑,推她去看,指着几上一双大红烛:“上头刻着呢!我倒不觉得陈词滥调,正是对景对心。”笑得有几分邪气。
桑子的脸热了一热,好在本来就红,也看不出来。
“不该拿出这个来,”她的声音更低了,细若游丝:“不是时候。”
锦宸笑得更魅惑:“先试试好坏,等正日子到了,燃上百对,到时再念,别有风味。”
什么正日子,桑子又想瞪眼睛,可嘴角止不住想笑,到底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你只管好好做你的绸缎生意,等我回来,正日子,不会很久了。”锦宸将她搂得更紧些,头埋下去,几乎埋进她的颈窝里。
锁骨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男人的气息喷在桑子被夜风吹凉的皮肤上,那酥痒的感觉,骤然就从胸前,嗖地一下窜到了后背。桑子全身都僵了,刚想把手抽回来,就听他闭着眼,低沉的嗓音无意识低喃:“我会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他有力的双手牢牢环住她的肩膀和腰身,桑子略挣了一下,便软进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思绪顿时有片刻的停滞,但很快,便走马灯似的飞快运转起来。
第一次在后山相见,因烤鸡而结缘,因他懂得欣赏自己的手艺而多说了几句,没想到,自此情根深种,直到发现他身份,高贵如他,竟甘愿受爹爹掌击……
到他离开逍灵寺,以为会再无瓜葛,没想到,缘分是月老的红线,早将两人系紧粘牢,无法分离。
周围好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仿佛缠绕在一起,他是很有分寸的,虽然离得很近,但其实并没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可就是这么若即若离,很轻微的触感,却令桑子全身皮肤都敏感的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