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终于睡了个好觉,睁开眼时太阳都快照到她身上了。
起来梳洗后,桑子听见有人在院里说话,手里布巾来不及挂回架上,人就已经跑出来了。
“方叔!”
一眼看见那个宽厚熟悉的背影,桑子笑着叫了一声。
丁锐正跟着老方一起转过头来:“喝,懒猫终于肯起来啦?”
桑子笑嘻嘻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老方才要开口,丁锐正顶了他一下,将话题接到自己这里:“你方叔说,既然地的事已经定了,问我还要不要再买些桑苗,北边还有些空处,花厂里又正好有上好的种苗。”
桑子不笑了,微微侧着头,半垂眼眸,如扇长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阴影:“爹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丁锐正一愣,跟老方对视一眼:“怎么?”
桑子还是不笑:“说什么种苗?明明刚才我出来时你们不是谈的这个!”跺了下脚:“怎么经了上次的事,爹你还是这个性子?有事不告诉我们?”
有意将个们字说得极重。
丁家娘子手里捧着吃食,远远站在屋门口冲他们喊:“吃饭了!”
丁锐正拉了桑子一把:“来了!”然后嗔着自己女儿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和你娘,不过怕你们知道了,又白担忧。”
桑子清亮亮的大眼睛朝天一翻:“爹!你这才是白担忧!”
老方憨笑:“你爹也是好意,不过郑老六那个儿子不是好对付的,他怕你……”
桑子明白了:“老六儿子回来了?”
丁锐正捏了她的脸颊一下:“人叫老六你也叫老六!是!他儿子回来了!”
桑子更加明白:“方叔看见了,所以跑来递信?怕咱家被他儿子报复?”最后一句,因看见娘从屋里,桑子将声音压得极低。
“怎么都在外头?”丁家娘子觉得有些奇怪,“说什么呢一个个舍不得进屋?”
桑子回头冲她一笑,顺手左右拉起爹和老方:“来了!”
丁家娘子满意地又向厨房去了,桑子抓紧机会,反问爹道:“他儿子不成器,怕什么?”
“是不成器,不过也因不成器,在城里时愈发认得了不成器的东西,今儿看他回来,还带了些人手呢!”老方却很不安:“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就不是好货。”
丁锐正不动声色:“我会怕几个无赖?”
桑子同样对这话嗤之以鼻:“就是,当孙五爷是吃素的?”
丁锐正却立刻拦住她的话:“别提五爷,这事可不能将他搅合进来!”
桑子一奇:“为什么?”
丁家娘子捧着酒壶再次出来,这回声气可不太好听了:“你们三个听好了,若吃呢,就进来,若不吃呢……”
老方丁锐正桑子,三人一条嗓子,异口同声:“吃!”
炕桌上,烫面加香油烙成双合,一叠子堆得老高的春饼,烙得焦黄喷香,老方看得眼都直了。
不止如此,还有配料呢,甜面酱伴着京葱切丝儿,酱兔子腿肉、小肚儿、摊鸡蛋、炒菠菜、炝豆芽,摆得一桌子都是菜。
“来老方,”丁锐正指着炕上笑道:“坐上去,咱开吃!”
酒也倒好了,老方将嘴凑上去呷了一口,啧啧地道:“够劲!”
丁家娘子笑着给他夹菜:“你一个人在山上,清锅冷灶的,也够辛苦,今儿十五,该是给你打打牙祭的时候!”
老方笑着接过桑子快手卷好的春饼,大大的咬了一口:“哎呀还是我大侄女疼我,这菜塞得那叫一个多!”
桑子一本正经地点头:“做春饼我是一点忙帮不上,这是我娘的绝活,她不让我经手!只有帮卷这一项了!”
丁家娘子嗔着她道:“哪天你学会拈针了,哪天我就教你烙饼!”
桑子双手抱拳放在胸口:“您饶了我,我再不提学饼的事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
“喝!老丁家倒挺热闹!”
忽然外头有人说话,且是恶声恶气的,屋里人一听,就觉得说话的人是来找事的。
丁锐正打头从屋里出来了,老方紧随其后,丁家娘子按住桑子不叫她出去,桑子只好凑到窗户缝边去看。
只见七八个短衣窄袖的流氓从外面乱闯进来,都是身上单穿着一件皮马褂,敞着了怀,把一条腰带系在外面,一个个揎拳掳袖、怒目横眉,好像要寻人打架的样儿。
为首的一个约有三十来岁,身材高大,面目凶横,宽额凹鼻,面如黑枣,见丁锐正出来,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你们家倒还有心思吃饭,可怜我爹被人打了,还在炕上哼呢!”
不用说,这就是老方刚才来报信时所说的那位,郑老六家的儿子了。
“你爹挨了打,与我什么相干?我前几天也叫人打了,怎么没见到你爹门前去寻事?”
丁锐正冷冷地回,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短打,上衣玄布密扣紧身,下着黑绉纱兜裆叉裤,腰紥月蓝带子约有四寸半阔,扎得紧紧的。
他本就是多年跟孙五爷习武之人,衬着这身装束,越显得狼腰猿臂,鹤势螂形。
几个流氓都是不成器的玩意,中看不中打的,看见他这身形,心里不由的都有些发软,倒是老六儿子嘴上还在逞强:“你挨打关我老爷子屁事?他挨打可都是为了你!”
“天下竟有这样放屁的道理!”
丁锐正一回头,没想到竟是自己女儿怒冲冲地出来了。
桑子本在屋里偷看偷听,可老六儿子实在太过份了,引得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假动作晃过自己娘亲,身轻如燕地,就窜到外头来了。
“哟还来个小妞!”流氓们顿时兴奋起来,有哄笑的有欲上前来细看的,老六儿子尤其来劲:“这不是桑子那丫头么?几年不见出落得挺俏的嘛!”
桑子一口啐上他的面门去:“滚开!姑奶奶要你来评头论足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先将欠我家几百两银子还上再来跟姑奶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