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哪儿弄来这些个外来户的?”桑子蹲在地上看兔子们吃草,总觉得不像中原品种,记忆里好像前世也见过,只是想不出学名来。
丁家娘子蚕房叶房里来回地跑,嘴里倒还有空回应她:“五爷现在外头七门八路的人认识得多了去!谁知是哪一路来的送给他的?送来的婆娘也说不知道,反正给丫头玩就是了。”
桑子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丁锐正:“爹,现在五爷寨子里几百号人,一日开出来也得上百斤粮,到底他们靠什么吃饭?”
是啊,这个问题丁锐正也困惑已久。
现在日子好过了,原本依附在孙家寨的农户们,近半数都想法下山,依旧种地过活。农人们一贯的想法是,有地才有家,种田才是正经生活,到山上做绿林好汉,毕竟不得长远。
因此比起人数最盛时,孙家寨现在的人口只有当时的一半还少,大约五百来号。不过也是个不小的数了,吃饭首先就是个大问题。
“孙五爷可有阵子没见闹出什么动静来了。”丁家娘子手里抱着大捧的桑叶,也走到丁锐正身后,疑惑地看着他的脸色:“这两年几乎没见他带人下山动过手,前头积下的钱粮真有这么多?能吃到现在?”
丁锐正叹了口气:“这些事五爷从不跟我说,是怕我担心。他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好事愿意拿出来说,让大家乐呵乐呵,坏事呢,就只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凭你问去,一个字不吐。”
丁家娘子点了点头:“要不说五爷是条硬汉子呢!若不是当年他落魄时你救了他……”
话没说完,丁家娘子惊觉失言,忙扫了地上桑子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慌张抱着桑叶走开了:“我还是去喂蚕吧。”
桑子敏锐地感觉到,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为什么每回提到爹和孙五爷的关系,爹都不肯细说?
五爷是不容易对人交心的,可跟爹爹却是割头不换的好,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爹!”桑子睁巴睁巴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撒娇地抱着丁锐正的腿:“娘不说你说呗!桑子是你女儿,你还信不过她,怕她外传了不成?”
丁锐正的叹息声几不可闻,此刻他的心意就好比孙五对他自己那样,不肯说,不是怕对方外传信不过,只因不肯带累了对方。
有些事不知道才是幸福。
“你别光顾着说话了,看兔子嘴边都没草了!”丁锐正踢了一脚兔子笼。
趁着桑子恍神的一瞬间,丁锐正从她手里轻轻抽出腿来,走了。
桑子悻悻地从地上搂了几根草塞进笼子里,嘴里嘟囔着:“不说算了!”
丁家娘子从蚕房窗外向外看了一眼,正好丁锐正躲了进来,遂搡他一把:“你也是的,这些事怎么还避着自已女儿?要不是你总拦着我,我早实话对她说了。其实有什么?五爷嘴那样紧,我们更不是大喇叭,怕什么?!”
丁锐正不吭声,后来被逼得急了,闷声哼出两声:“你懂什么?妇人之见!”
丁家娘子气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走开了。
丁锐正的脸黑得锅底似的,牙关咬得咯吱做响。
京城宫阙下,皇后正在自己寝宫里,听敬事房的前来回话:“……上回那样的芍药没了,牡丹倒有几盆好的,不过也叫闵妃娘娘搬去了自己宫里。”
皇后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不过几盆花罢了,本宫不摆就让她摆了吧。还有别的事没有?”
敬事房的撩起眼皮来张了她一眼:“尚寝局的来说,皇上有半个月没翻闵妃的绿头牌了……”
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
皇后娘娘眉头轻轻锁起:“这事本宫不管,你怎么到本宫面前说起这个来了?进宫几年了?新来的么?”
敬事房的闻言,大气不敢出,瞬间就跪下了。
皇后的贴身侍女,苏姑姑,这时笑嘻嘻地上来,踢了地上那人一脚,对皇后道了个饶:“娘娘饶了他吧,他也是好意,提醒娘娘闵妃娘娘最近只怕心情不好,其实娘娘哪用你们说?”说罢又踢那人一脚。
地上那人不轻不重地着了两脚,心里却长舒了口气。
宫里都知道,苏姑姑比皇后还要菩萨心肠,她开口说话,那就是救人了。
皇后嗔道:“你又来!又有你什么事?”话虽如此说,眼光却放和缓了,接着吩咐地上那人:“你下去,今后这些话不必说了。还有,着重盯守着下个月祭祖的事,凡要用之物,必不可耽搁了。“
太监领命磕头而去。
苏姑姑走上前来,微笑着替皇后捏着双肩:“娘娘您又操心了。这些事交给他们办就完了,你只管自己保重才好。”
皇后回手拍拍她:“知道你疼我,不过这些事呢,”声音压低了些:“几千只眼睛盯着呢!办不好,便是授人以柄。”
苏姑姑心里一颤,可脸上还是笑眯眯地:“多少年的老例了,娘娘闭着眼也能办得好,怕什么?倒是七殿下那边,”话到这里,情不自禁犹豫了一下:“娘娘可想好怎么办了?”
皇后由不得站了起来,苏姑姑的手便因此站不住,滑了下去。
“你是知道的,”皇后绞着手,逐渐失去平时的镇定和雍容,脸上焦急之色浮出:“这事外人插不得手,皇上着意要惩治锦儿,本宫的话,又有多少份量?”
苏姑姑看着她,头上的凤冠轻轻摆动,串串珍珠慌慌张张似的,摇摆不定,由不得心里叹了口气。
寝宫内外,陡然间一片安静,外头几个宫女本来打扫执行琐事,听见里头动静不对,顿时也宛如木雕泥塑的人一般,面无表情地垂首站住了。
唯一的声响则是,骤然而至的风语,刮过树梢间,撩动起一片喧哗。
“哟这都是怎么了?”
静了半天,终于听见有人在宫门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