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就此在丁家住下了。
“当家的出去了,我一人在家也没趣!你这里正要人手,你娘也要照顾,你还要忙着那些个白虫,”田氏把蚕叫作白虫,因她不喜欢蚕,世上一切软绵绵的小虫子她都不喜欢:“多我一个不是更好?”
于是丁家也变得热闹得多了。
“看这菜地被整的!”大爆竹话多,一个人能抵三五张嘴:“前头人是怎么弄的?瓜架子这么低这么密怎结得出好瓜?还有地上这许多草,这都是不能吃的放着做什么?真是要命那些个婆娘我早说了不中用!”
话多,可活计却做得更多。
往常三五个人做一天的活,她老人家倒是一个下午就彻底干净地都完成了。
后院连井口都给擦洗地闪闪发光,菜地里横成条竖是垅一丝不乱,杂草都进了兔子笼,瓜架子整过了,比用尺子量的还直,又加上一层至少可以多收几十只瓜葫芦。
鸡笼里的稻草也多垫了几层,趁机又捡出两只才下出来热呼呼的蛋,向桑子怀里一扔:“给你娘吃!”
转眼,大爆竹又忙别的去了,半晌,桑子走进厨房,发现灶台上又多了一把嫩蒿尖,绿油油幽然发出一阵清香。
这是河边的野菜,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桑子心中油然生出感激。
娘最喜欢吃蒿子汤,嫩芽进滚水焯一下,再打进个鸡蛋,她能喝到撑肚皮。
且蒿子又是清火明目的,最适合娘现在喝。
桑子将两只鸡蛋一把菜,做了一小碗汤趁热端到娘的面前,丁家娘子一见眼里就放出光来:“呀!都到这个时候了?”
意思是,都到出蒿子的时候了?
桑子笑眯眯地将碗放在桌上:“还烫呢!且等凉些再喝。田婶子特意弄来的,知道娘心里最爱这个。”
丁家娘子想笑,眼眶却红了:“还是我老妹妹知道我。哎,往年这个时候,我带了你去采,你总不老实呆在我身边,眼不见就钻下河去了,不弄得浑身尽湿绝不肯上来的!”
桑子故意对她涨红的眼装作不见:“可不是?河里多少好东西?尺把长的小鱼,比指甲盖还大的螺蛳,若运气好,还能摸上小老鳖来,烧出清汤来鲜得掉眉毛呢!”
丁家娘子包着两汪眼泪笑了:“可不是?”
桑子摸着她的手:“好在日子还长咧,等娘好了,明年咱们再去!“
丁家娘子点头,趁机在枕头将泪水拭了。
桑子故意嘻嘻地笑:“下回娘可别训我了啊!老鳖是一定得下河才摸得着的,也不知怎的,那些家伙就是不肯好好的上岸爬到我手边来!”
丁家娘子的泪还没干呢,又扑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桑子哄得娘开了心,又服侍她喝了汤,然后才捧着空碗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大爆竹一声不响地站在外间。
重点是,一声不响。
这可是极难得的事。
“怎么了?怎么不进去?”桑子奇怪地看着她。
大爆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丫头,你娘不容易,你更不容易!”
一句话险得将桑子的泪勾下来,她勉强将骤然涌起的心酸压了下去,强作笑容:“这可不像大爆竹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简直成林黛玉了啊!”
大爆竹愕然松开她:“谁是林黛玉?”
呃……
“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很有才华很漂亮,很,”桑子竭力在脑子里搜索出适合此刻的字眼,很遗憾,此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总之跟大爆竹你平日的形象完全相反就是了。”
曹公原谅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好在此时外头一片鸡飞狗跳,引开了大爆竹的注意力。
“田家的,你当家的让我给你递个信,他已经到了,人也找着了,最迟后头回来!货也一并带回来!”
一个过路的干果贩子站在门口,扯开声音向院里叫。
桑子走出来,将唬了一大跳的母鸡们轰到角落里,笑着冲那人道了声谢:“有劳有劳,不过您老怎么知道信儿的?”
干果贩子挑起担子就走:“不就是人传人呗!这一路上总有人过,有人过就有嘴,有嘴就能传话!实告诉姑娘吧,这可比驿站的马儿走得还快呢!”
大爆竹叉腰站在院中央,哈哈笑道:“没错,咱五爷就喜欢这个法子,看来果然有效!”
时间就在大爆竹麻利的动作和响亮的声音里过去,二天之后的午间,果然小院里迎来了远到而来的客人。
除了田华,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个头不高,极精悍,扎青布头巾,着青布袍,蹬一双朱红布靴,看起来爽目得很,这就是他们特意请来的那位木料商人了。
“到寨子里还有段路呢,先借丁大哥这宝地打个尖!”田华笑着跟丁锐正打招呼:“反正大哥也是这门生意的东家,今儿就算东家请客了吧?!”
丁锐正笑得爽朗:“那可不是?也该替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接个风才是!对了你们一路来没带货?”
木料商人笑着露出一口饱满的白牙:“人在前头,货在后头!都说好了,整五车的木料,押货的车马都是我熟人,保管明儿黄昏前到,都是好料,从里到外结实耐用又干燥,最重要的是,”他冲丁锐正身后的桑子挤了挤眼睛:“价钱合理,跟一个月前一样!”
桑子笑弯了双妙目,笑得燎亮:“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顿饭由桑子亲自主理,大爆竹给她打下手,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头上出汗,却都是欢天喜地满心甘愿。
冷菜四道:酱兔腿切片,酥鱼,烫菠菜拌桑子拿手亲造的粉皮,加芝麻酱蒜泥醋,最后一道就是此时的鲜菜,嫩香椿拌花生,
四道菜才放进盘子里,香气就飘出厨房去了,引得外头直流口水。
酒也摆上了,绿茵陈没了,换上田华带来的土烧,外表看着不起眼,粗大土气的一只泥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