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娘子身子陡然向回一缩：“啥？你再说一遍？”
桑子凑到她耳后：“娘您也是绣娘，您自己看看她身上的绣样，是一般外头市卖能到手的么？”
丁家娘子不说话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以眼色示意桑子：“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你怎么有这个本事？”
什么人都敢往家捡哪！
上回捡两侍卫，这回连宫里的姑姑也给捡来了？！
桑子笑得发抖，可不是，要不下回给娘您捡个皇上回来？
丁家娘子举手作势要打，桑子一偏头躲了。
“劳驾您了，能不能赏我块干净的布巾，我好将这伤处裹起来。”身后妇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原来丁家母女刚才交流那一小会儿，她都已经搽好药酒了，瓶子依旧原样放回原处，塞子也原样塞得紧紧的，跟没动过一样。
手脚真挺麻利的。
也难怪，宫里练出来的呗。
趁娘给妇人翻箱子找布巾时，桑子大咧咧地坐到妇人身边：
“这位姑姑，现在您能说说，为什么贵脚踏贱地了么？”
妇人吁了口气，温和地笑着：“怎见得我就一定有事？我不是跟你说了，饭后出来转转，山上崴了脚……”
桑子不怀好意地笑：“您别跟我这儿打马虎眼了！以您的身份年纪，不是伺候人的一般小宫女，到逍灵寺来一定是办正事的，哪儿有闲工夫出来转？再说了，那是个和尚庙，您一个妇人，晚上一定得另僻个下处的，怎么会从它那儿出来？”
妇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桑子：“丫头，要依你这么说，你也不像这里的农女不是么？一般农家小丫头，哪有你这么犀利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我身份不同？”
桑子哼了一声：“现在是我问您，您在我家呢！客随主便吧！”
妇人依旧不动声色：“虽说客随主便，可主人家也得厚道待客才是，哪有上来就怀疑人家是奸细和贼的？”
好家伙，针峰对麦芒呢！
桑子来了精神：“哟依您这么说，我家岂不成客栈了什么人都得往里放？你进我家门又是个生面孔，还不许我问问来历了？”
妇人平心静气，款款回道：“还要问什么来历，我的来历不都让你看穿了么？不然你叫我姑姑？”
桑子瞬间语塞，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丁家娘子拿了白布巾过来，嘴里笑道：“好丫头，今儿可也有个制服你的人了！”说着把东西递给那妇人：“让您见笑，我家丫头就是这么个野脾气！”
妇人扑哧一声笑了：“我逗她呢！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我就是个宫里伺候人的，跟着敬事房的出来，主子们要出行总得有人打前站哪，因此在这里耽搁了。”
桑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长拜下去，妇人哭笑不得：“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呢？我都说了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你这是要折煞我呢！其实你才是我的恩人，”说着欲起身也回拜：“也请受我一拜！”
桑子忙扶了她：“跟您开玩笑呢！”
丁家娘子嗔道：“看这没轻没重的丫头！”
丁锐正在外咳嗽一声，妇人听见乐了：“这位爷请进来吧，我也好了。”
于是大家闲话起来，桑子还特意跑厨下端了碗热汤出来：“哪晚上剩下的鱼汤，才在外头您不是说要喝一碗的？”
妇人先吃了一惊，过后被桑子强将碗塞进手里，由不得脸上微微泛红：“哎呀一句玩笑，看你，这可怎么好？”
桑子笑嘻嘻地替娘扶着腰：“一碗汤而已，有什么了不得？你不嫌是剩的就好。”
妇人当真喝了一口：“好鲜！”然后回应桑子话：“哪能呢？什么嫌不嫌的，你们不嫌我半夜上门叨扰就好了，我倒嫌你？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呢。”
丁锐正慢慢抽着烟袋，看着妇人喝汤，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妇人就笑了：“这位爷，有什么就说好了，我连你们家的汤也喝了，吃人的嘴软，你只管问，能说的我一定直言相告。”
丁锐正这才放了心，从嘴里拔出烟嘴来，想了想问道：“您是伺候哪位主子的？宫里规矩大，您这会子不见了，他们也不找您？您放着逍灵寺不去，为什么偏偏要跑到山下，走远不就近？”
桑子心说还是爹爹厉害，一语道出实质。
妇人的脸色倒依旧平平静静的，手里的碗都不曾颤动一下：“我呢，是伺候一位娘娘的，具体不能说，您也别勉强我了。按说不见了人，是该找的，可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管事的并不知道，因此也没人来找。至于说为什么不就近，才我也说了，是偷跑出来的，若叫他们知道，宫里规矩大，非打则杀，我还想留着这条老命呢！”
桑子见她这么淡然地说出这么肃杀的话，由不得身上发冷。
看来深宫如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不过呢，确实倒说的是实话。
丁锐正点了点头，将烟锅在鞋底使劲敲打了几下，磕出里头的灰来，趁这工夫，心里也想出个法子来：“您留在这里怕是不成，天亮了人寻不见你，一准露馅，不如现在趁夜回去的是。”
妇人连声附和：“我也是这么想呢，就不好意思自个提出来。”
她现在伤成这样，若回去没个人搀扶着是不行的，虽说孙五的药酒厉害，敷上去就能行走，可到底是伤着了，能走却不利索，且又是山路，一个人是断然走不上去的。
“这有什么难的？”桑子一拍手笑了：“我送您回去好了！放心我伶俐着呢，走道又轻身子又快，山上路我也熟的很，闭眼都能走个来回，送了您去再回来，半个时辰也不要。”
妇人不说话，只看丁家夫妇脸色。
丁锐正倒没什么，丁家娘子却不放心：“要不还是老方去吧？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