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桑子眯起眼睛竭力辨认,可来人实在陌生得很,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也是60来岁的人了,眼角眉梢不少皱纹呢,可刚才说话的声音竟那么清脆柔润,一点不像个老妇人。
及走到桑子跟前,这妇人停下脚步来,用手拽了拽上衣的四角,笑眯眯地看着桑子:“姑娘,你就住那边吧?”
桑子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果见指向自家后院,便点了点头:“正是,你是哪儿来的?怎么这会儿出现在我家后门口?”
妇人指了指脚下:“说不得,说出来也是一桩倒霉事,我本在山上逍灵寺住下的,谁知晚饭后出来遛弯,不留神崴了脚,才在林子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个人出来,没法子,只得慢慢挨下山来,看能不能找户人家,救救急。”
桑子听了她的话,有些不信:“你崴了脚?才你从树后走出来的样子,可不像,再说你就这么站着,”指了指妇人端正的身姿:“哪有一点脚疼的样子?”
说着桑子的目光,情不自禁向女人人脚下扫去,见是一双干干净净的白绫子袜子,一双青鞋上绣著满帮的浅碎花,透著喜兴,看著利索、爽眼。
全不是农家打扮。
妇人笑着摇头:“我么,是习惯了,就有哪儿不好也得强忍着,不然哪,当不了差,伺候不了主子。”
桑子一惊:“你才说什么??“
她说她从逍灵寺来?当差?当哪门子的差?
难不成她是,宫里来的?!
桑子疑心顿起,此时正好月上中天,河岸边大放光明,照得透亮,桑子沉了脸,暗中细细打量来人:
才看她走过来时,安安详详地,头也没左右乱摇,也没乱晃乱动;笑着跟自己打招呼时呢,也不出声,没露出牙来,虽说崴了脚,可脸上却总是笑吟吟地,好似带著一团喜气。
整个人看上去就透出一种有规矩识大体的感觉。
桑子的心愈发沉重了。
记得前世自己看过一本书,上头就说过伺候皇家主子们的人,身上就得有这么个劲儿,一进宫,下颏必须立刻变圆,太监、宫女,不论是谁,拉著脸,皱著眉,进宫伺候是不行的。可若心里憋著个疙瘩,硬充笑脸,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那更不行。
必须是心里美滋滋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抿著,可又笑在脸上,喜气洋洋,行动脆快,又有分寸。
所有这一切描述,无不符合眼前这位妇人的表现,看她说话行事这架势,的的确确像个宫女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辨明来人身份,桑子的语调就变了,她知道自家和孙五的关系,也知道皇上有多不待见孙五,虽嘴上说了让孙五行个方便,不跟他计较,可皇上的心思谁知道?说不准今儿横想明儿就竖了,今儿放过你,明儿就要杀你了!
这妇人不会是宫里派来的探子吧?
妇人不急不躁,脸上笑吟吟地反问:“这是说得什么话?我都实话实说了,你怎么还问呢?看你模样挺机灵,怎么听不懂话?是耳朵不好还是心眼少?”
桑子火了:“你说谁耳朵不好呢?我还说你这一脸笑模笑样的是个奸细呢?怎么?趁黑要摸进我家偷东西不成?”
妇人一愣,过后不出声地笑了,接下来的举动,让桑子大吃一惊,只见她弯下腰,轻轻提起了一只裤管,然后指着脚踝处:“哪!你自个看吧!”
桑子依言凑上去,倒抽一口凉气,当真那妇人的脚踝肿了,又红又亮一大片,确实是崴下了。
“呀!”桑子忙蹲了下去,解下自己的包头巾替那妇人包上,然后扶住她道:“怎么伤成这样你还自己走下来?不疼吗?”
妇人重重点头:“疼!”话峰一转:“那也得忍着!不然坐着等死么?”
桑子宛尔一笑,忽然她觉得这妇人的脾气,很对自己胃口。
“走吧上家里去,”桑子顾不上收拾自己的热水罐,半扶半拽那妇人向后门处走去:“我爹有上好的药酒,保管你敷上就好!”
妇人风轻云淡地道了声谢,身子靠在桑子身上,连片羽毛的重量都达不到。桑子心里明白,这是对方有意不让自己担分量,强忍着疼也要自己走呢。
“妈妈你可真是个刚硬的性子,”桑子忍不住看她一眼:“何必呢?几步路罢了,靠过来也压不死我。”
妇人嘴旁的皱纹有些舒展,露出一点笑意来,也不说话,略将身子歪了歪,顿时桑子臂弯里沉了起来。
桑子心里笑了。
快扶到后门处时,老方焦急地跑了出来:“丫头你上哪儿去了你爹娘着急呢我出来寻你……”
话音未落,老方一眼看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还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由不得愣住了。
丁家娘子从老方身后探出头来:“这丫头又上哪儿疯去了?”忽也看见桑子扶着个妇人进来,瞬间也呆住了。
“我在后头捡着个人,”桑子笑眯眯地:“她伤了脚,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因此扶了家来,给她搽点药酒。”
丁家娘子一听是个伤员,忙接过妇人另一边臂腕:“哟还挺轻的,来来,里屋坐去!”
妇人一路被搀扶进了屋里,丁锐正听见,早捧出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这是孙家寨里常用之物,也分给他一点。
妇人坐在炕上,不让别人动手,自己捞起裤管来,正要解下鞋袜,看看老方和丁锐正在,忽然又停下了手。
桑子会意,向外轰人:“爹你带老方出去,这里有我和娘就够了。”
丁锐正没说什么,拉起老方就走,倒是老方有些好笑:“一个老娘们还忌讳这些?自己都是干柿子了。”
桑子瞪他一眼,老方收了口,不言不语地走了。
趁那妇人自解鞋袜时,丁家娘子走到桑子身后悄悄地道:“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个各色人?年纪挺大,脾气也挺大。”
桑子侧身也低低地回:“别小看她,你看这通身的气派,还有她衣服边鞋袜上的绣花,人家可是宫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