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见到那样无敌于天下的气势。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素衣眉目清浅的男子,并不觉得他在吹牛。
小白脸神情淡然,也并无半分炫耀自得之意,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如同日升月落,春去冬来一般理所当然。
苏长卿先前摆起架子,也不过想拿出长公主的身份吓唬吓唬他,戏谑一番罢了,却反被他惊异到了。她缓缓放下酒杯,将身子朝他面前微微探过去:“小白脸,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脸精致的五官微微耸动起来,渐渐拼凑出一个略带狡黠的弧度。他唇畔轻启,正欲将自己的身份脱口而出,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小兄弟没事吧?”
苏长卿正等着小白脸自报家门,听见这声惊呼心中冷不防一抖。这里能被称为小兄弟的人恐怕只有阿秦了!她朝身旁空位瞧去,阿秦果然不见了!
循着声音回头一瞧,见阿秦半蹲在地上,脚边撒了一地还在冒热气的开水,水壶滚落在一边,似乎是被烫到了。
苏长卿快步赶过去,话音急切:“阿秦,有没有被烫到?”
阿秦将自己的小拇指凑到苏长卿眼前,指尖又红又肿。他噘着嘴,两滴金豆子吧嗒吧嗒掉下来:“公主,好疼啊!”
苏长卿查看他的伤势,见身上其他各处都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烫伤了这一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阿秦坚强一些!”
她轻轻吹拂阿秦手上的指头,又对一旁的弟子说道:“麻烦打一盆凉水来!”
弟子将满满一盆凉水递过来,紧张兮兮地解释道:“姑娘对不住,我方才提着开水过来,跟小兄弟说了要小心,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撞了过来!”
苏长卿将阿秦的手放到水盆里冲洗,安慰那位弟子道:“不是公子的缘故,你去忙吧。”
弟子满脸愧疚,又连连道歉几声,拾起水壶去了。
小白脸也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从中倒出些细碎的褐绿色粉末,敷在阿秦的指尖。复又随手摘了脑后的发带,绑在阿秦的患处。
“还疼吗?”他问。
阿秦活动活动手指,高兴地道:“这药清清凉凉的,真的不疼了!”
苏长卿望着那青瓷瓶,清冷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微微一闪。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很快被她按了下去。
这似乎不太可能,应当是她想多了。
三人回到桌上,小白脸突然对若有所思的苏长卿问道:“那位同门明明出声提醒过,小兄弟离得那么近却仍然没躲开那壶开水。莫不是,他的左耳根本听不见?”
苏长卿看着放弃受伤的右手,改换左手拿筷子夹菜的阿秦,笑容苦涩:“你很有眼力,阿秦左耳的确失聪了。”
“果然!”小白脸起身来到阿秦身边,替他查看起来,“我瞧瞧。”
“你会医术?”苏长卿微露惊讶。
小白脸淡淡道:“略懂一二。”
“他的耳朵,能治好吗?”苏长卿这话问得没什么底气,毕竟就连暮沉都说阿秦没有治愈的可能,她心中也没抱什么幻象。
果然,那小白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治不好。”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听见这样的回答仍旧叫苏长卿失望不已。
她还没感叹多久,便又听见小白脸说道:“不过,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此话何意?”苏长卿目光忽然亮了起来。
小白脸拿起筷子夹菜,口中不咸不淡地道:“天下治不好的病实在多如牛毛,可有些病症今年治不好,保不齐明年就有了法子。横竖他这耳朵也听不见了,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手。”
死马当活马医?苏长卿心中暗忖半晌,打定了主意答应道:“好,只要你别把他医傻了残了,随你怎么试。”
三人用完晚膳,天色已经晚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正巧看见一个太华门的年轻弟子在不远处的池塘边练功。
这个时节,又是高山之上,池塘上本该结满了一层厚厚的冰。可苏长卿探头瞧去,那水面上仍旧一层水光粼粼,只有周边一圈结了冰,似乎是被人故意刨开了。
只见那名太华门弟子屏息静气,双手震臂一展,向前一跃,身姿轻盈地掠过水面中央,直跨到对面案上。
好厉害的轻功!
苏长卿一面往客房方向走,一面问道:“这就叫水上漂吗?”
小白脸摇头:“他功夫还不到家,真正的水上漂应当鞋袜不湿,只有鞋底有一层水痕。他的脚尖湿了。”
苏长卿叹道:“真是厉害啊!飞啊飞的连个影子都抓不着!”
“想学吗?”小白脸偏头看她。
苏长卿拼命点头:“当然想啊!就是不知我这把年纪,来不来得及。”
她从前以为向黎川的功夫只不过稍高她一筹,可那只是在他未用内力轻功的时候。眼下见识到太华门众人的厉害,才知从前向黎川都是让着她。若当真运起内力、轻功,三个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就是吃了没有内力的亏,空有一身搏击术。可殊不知,再厉害的皮肉拳脚,也敌不过内力深厚的人稍稍运气来的厉害。
小白脸不以为意:“来不来得及,就要看师父是谁了。”
苏长卿满心期待:“是谁?”
他偏要卖个关子:“若有机会,给你引荐一下。”
此时正好来到客房门前,小白脸朝她微微颔首,便告辞了。
第二日午时,小白脸带着苏长卿二人来到正殿之中,准备举行拜师仪式。
正殿威严宽阔,正中央摆放着一把年代不可考的石椅,两边扶手各自镶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翠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十分冷清。
和苏长卿讨论了一整夜,阿秦最终决定拜精通棍法的天华为师。其他十几个落选的前辈心中虽然不忿,倒也肯看在阿秦的面子前来观礼。
太华门收徒随意,这入门仪式也一样随便得不得了。并没什么特定的规矩,也不必人人都来观礼,只需师傅往那石椅上一坐,对跪在地上的徒弟嘱咐几句,便算礼成了。
如此简陋随便,令苏长卿暗自鄙夷了许久。
天华理了理衣袍,在石椅上正襟危坐,对阿秦朗声吩咐道:“跪下!”
别看阿秦平日稀里马哈的,到正事也知道一本正经。他难得地正了神色,屈膝跪地,朝天华清脆地磕了个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阿秦一拜!”
天华亦是好整以暇:“乖徒弟,你是太华门玄字辈第十个弟子,今后就叫玄易吧。”
阿秦吐了吐舌头,一脸嫌弃:“好难听的名字,可不可以不要叫?”
苏长卿刚要斥责他不懂事,师父赐的名字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却见天华大手一挥道:“不想叫就不叫,横竖除了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没人叫这些个破名字!我自己都觉着难听!”
苏长卿瞪大了眼睛,居然这么随便?真是清静无为啊!
石椅上似乎有钉子,天华坐了一会儿赶忙站起来,不耐烦地道:“起来吧!礼成!礼成!”
苏长卿看着欢天喜地的阿秦,瞠目结舌地道:“这就完事了?”
堂堂武林至尊太华门,怎么入门仪式这么大个事办得跟过家家似的?居然这么儿戏?
小白脸点头:“都不过是些虚礼,何必在这上头浪费精力。”
他说完这话,轻轻一拂衣袖,不紧不慢地往石椅上一坐,含笑的目光落在苏长卿身上。
苏长卿一脸不解:“小白脸,你做这儿干嘛?”
众人原本都转身走了,听见“小白脸”三个字,纷纷侧目过来。见小白脸坐到了石椅上,更是万分错愕。
小白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对苏长卿答道:“坐在这里,自然是要收徒了。”
“收徒?收谁?”苏长卿朝四处看去,不知他在说谁。
小白脸左手在翠玉上时快时慢地敲打几下,抬起右手修长干净的食指,往苏长卿面前轻轻一点:“别看了,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