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泛舟观雪结束,天色已经全然亮了。回来的路上,亮晶晶的雪地之上,这一处那一处都散着一堆碎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硝烟。
暮沉言出必行,亲自驾车将苏长卿三人送回宁轩王府。
马车在离王府不远的一处胡同里停下,暮沉将车帘轻轻掀开,对苏长卿抿嘴一笑道:“就送到这儿了。”
苏长卿扶着他的手轻轻巧巧跳下车,朝暮沉歪头一笑,故意打趣道:“你不是不怕向黎川告密吗,那为何不把车停在王府门口?”
苏长卿抬手掸了掸她发间的雪花,亦是笑着回道:“人多眼杂,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你送回来,保不齐会被谁瞧见。向黎川不告密,不代表别人不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长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有心揶揄他,随即牵起阿秦的小胖手就要往王府走,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拉了起来。
一回头,暮沉眉梢染笑,递来一个食盒:“这个给你。”
苏长卿揭开食盒,见里面不仅放了几个兔头饺子,还有四根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怎么还多了一串?”
暮沉亲昵地刮一下她的鼻梁:“秋英和阿秦一人一个,知道你嘴馋,多给你一串。”
还没等苏长卿说什么,秋英先是不甚耐烦地拽了拽苏长卿的袖子,一脸不高兴地催促道:“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苏长卿有些奇怪地看秋英一眼,随即盖上食盒,朝暮沉摆了摆手:“那我走啦!”
“去吧!”暮沉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她出了胡同口,才又上了车。
俞知杉望着苏长卿消失的路口,目光深沉:“公子,秋英今日似乎有些不对。”
暮沉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清冽深邃的眼眸:“不必忧心,公主自会处理。”
见暮沉如此说,俞知杉便也不再多话,钻出车厢换了暮沉的班赶车离去。
这一边,苏长卿三人已经进了王府。苏长卿拉着阿秦的手,余光撇到心事重重的秋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似乎不大高兴,究竟是何缘故?”
秋英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
苏长卿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究竟什么事,能令你都不好意思跟我张口?秋英,你可从没有事瞒过我的。”
秋英征征地回望过去,眼角渐渐带着一丝泪光:“公主,您不能跟太子在一起!”
苏长卿眼神随即冷淡下来,苦笑道:“最近是怎么了?先是向黎川,接着又是你。怎的一个两个都管起我的私事来了?”
秋英拉着苏长卿的袖子,几乎快要哭出来:“公主,您真的不能跟太子在一起啊!”
苏长卿真的很想回她一句“关你屁事!”,可看着秋英关切焦急地样子,又不忍心张口。她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为何不行?”
秋英道:“你们可是姑侄,不能错了规矩。你们若是在一起,可是有违纲常的!”
纲常啊,伦理啊,又是这一套,她又不是跟同胞兄弟搞乱伦!苏长卿不耐烦地道:“陈词滥调,就没听过新鲜的。你们就不能换点别的理由吗?”
秋英知道苏长卿心中不忿,却执意劝道:“秋英不想公主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也不想他们骂您不守妇道,不顾伦理。”
苏长卿冷冷一笑,拉起秋英的手往自己背后,一节节摸过去:“摸到没有?我的脊梁骨在这儿,不在别人的嘴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戳不得碰不得。那些污言秽语,也一样伤不了我。”
秋英快要急得哭出来:“可是秋英不能容忍那些人在背后诋毁您的清誉啊!您可知外头传的话有多难听?”
那些闲言碎语,秋英一丝一毫也无法容忍。
苏长卿握着她的手,十分认真地道:“清誉两个字分量太重,自古以来多少女子被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投河的投河,悬梁的悬梁,守寡的守寡,孤老的孤老,图的又是什么?”
她问:“秋英,你是愿意看我为了别人看重的清誉一辈子郁郁寡欢,还是随了自己的心意此生自由自在?”
秋英将这两个选择想了又想,终究还是退了一步:“奴婢还是希望公主过得自在些。”
她的回答没有让苏长卿失望,苏长卿忽而觉得身上的重量变轻了,不再有什么东西压在肩上:“那不就得啦!无论感情亦或其他,我苏长卿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不会理他人诽谤污蔑。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又割不到我的肉,怕他作甚?”
“只求自己无愧于心?”秋英不太确定地跟着念道。
苏长卿拍拍她的手背:“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嘴,哪能都顾及得到?只要无愧于心,他们说什么都不用怕。记住啦?”
苏长卿的一席话醍醐灌顶,令秋英豁然开朗,点头道:“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切都听公主的。”
“这才是我的好秋英呢!”苏长卿笑着道。
阿秦这个小鬼头见二人和好如初,也跟着高兴起来:“阿秦也记住了!可是公主可不可以不要跟太子在一起啊?”
又来一个!苏长卿一脸苦笑:“你又是为了什么啊?”
阿秦伸出小拳头,信誓旦旦地道:“阿秦将来要娶公主!阿秦不想公主嫁给别人!公主要等我,等我长大了把你娶回家。”
苏长卿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小机灵鬼!等你长大了,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一片雪花飘飘摇摇落到苏长卿手背,她抬头看了看天:“走吧!又下雪了。”
三人手拉着手一起往竹青院走,秋英忽而看到一个人影,朝苏长卿肩头轻轻一拍:“公主,您看那人像不像王爷?”
白雪茫茫之中,向黎川一人独立在湖边桥头,黑色短打在一片亮白色当中尤为醒目。
他并未着披风棉衣,背影单薄而又孤寂,仿佛世间一切的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全都巧妙地避他而去。他是这阵阵炮声当中,孤独的存在。
“你们且先回去休息,我去去就来。”苏长卿撂下这话,便独自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