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只是远远站在湖边看着形单影只的向黎川，并不上前打扰。
似乎从苏长乐走后，她每次见到向黎川的背影，都能在其身上感到一种驱而不散的孤独感。即便从前谢如玥还在时，他身上这种若有似无的孤寂也不曾消减过半分。他好似一枚意外跌入红豆中的绿豆，于热闹喧嚣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苏长卿踏着半寸高的积雪，嘎吱嘎吱地走上独木桥：“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嘛？今儿个可是新年头一天，怎的不跟其他人妾室在一块吃顿团圆饭？”
向黎川兀自沉思许久，忽而听见苏长卿的话，茫茫然抬起头来，有一瞬的糊涂，只怔怔地望着她不说话。
他不说，苏长卿也不急，只耐心等着。
待他脑筋活络过来，才恍然大悟地慢慢答道：“原本是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可那几个人太聒噪，吵得我实在待不下去，便出来透透气。”
苏长卿幸灾乐祸地道：“谁叫你们男人都喜欢妻妾成群。该！知道其中的辛苦了吧？”
向黎川想起那几个妾室就越发头疼：“他们又不是我选的，大多都是被别人强塞给我的，我与他们说不到一块去。”
苏长卿一听就乐了：“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去，跟我就说到一块去了？”
向黎川亦是摇头：“跟你更说不到一块去。”
苏长卿摆摆手，一脸无所谓：“说不到一块就不说了呗，再见了您呐！”
当她愿意搭理他吗？
向黎川眸色闪过一丝犹豫，还未等他想好说些什么，便叫住了她：“你等等！”
然而当苏长卿随着他的话转过身来，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住她。他蹙起眉头，有一丝困惑。
苏长卿见他叫住自己，却又不肯说话，挑眉问道：“怎么了？”
向黎川下一刻的动作令自己都不由得惊愕起来，他竟鬼使神差地拍了拍栏杆，叫苏长卿过来：“过来，陪我待会儿。”做完这一切，他微微睁大眼眸，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苏长卿意味深长地瞧一眼：“不是聊不到一块去吗？”
向黎川尴尬地轻咳两声：“聊胜于无。”
苏长卿浅浅一笑：“行，今儿个新年，我不跟你拌嘴。”她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揣，靠到他身边取暖：“说吧，想聊什么？”
远处一道礼炮窜天而起，“砰”地一声炸开了花。说是花，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也只剩一道黑烟。
向黎川望着空中那道烟痕，已然想不起自己最后一次放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从前，你新年都是怎么过的？”
从前的新年？这话犹如一个时空黑洞，将苏长卿的思绪瞬间吸入未来，穿越到公元2018年的都市生活。
她自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阖家欢乐的节日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每年春节，为了逃避全国喜气洋洋的欢乐气氛，她都会去国外度假。
所以向黎川这个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长卿仰天想了想，良久才以大夏长公主的身份说道：“我从前痴傻不宜见人，每年除夕守岁都坐在卧房里看窗外的星星。”
向黎川忽而记起苏长卿的身世，转过头来望向目光悠悠的她：“那若是没有星星呢？”
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个整日嘻嘻哈哈，得过且过，又总叫人惊叹的苏长卿，从前可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傻公主。每年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却一个人在房间里看星星，该是多么难过？
苏长卿见向黎川神色微变，便笑道：“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可怜我吗？大可不必。”
她摇摇头，望着接了满满一湖冰雪的水面，幽幽然道：“北方冬日少有晴天，因此除夕夜也常常数不到什么星星。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横竖旁人都不懂我，视我痴傻，将我弃之如履。那么又何必有人相伴呢？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来的清净些。”
这话犹如一道流星，划破了向黎川那寂静无边的黑夜：“是啊！若是无人相知，有没有人陪都是一样的。”
“没想到，你竟活的如此通透。”他不由得对苏长卿另眼相看。
苏长卿闻言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以做回应。其实，她方才道出的这份感慨，都是从前那个傻长卿的心得。从前那个长卿根本不是蠢，她心中始终都有一块明镜悬照。
她正兀自惆怅呢，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咕咕”地叫声。
她循声瞧去，便见向黎川一脸尴尬地揉了揉肚子，她失笑道：“饿了？”
向黎川放下手：“方才从饭桌上逃出来，没吃几口饭。”
苏长卿嘿嘿一笑，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既然你不愿跟她们吃饭，不如去香客来尝尝鸳鸯锅子，保证令你食指大动。再放上些党参、枸杞什么的一块吃，准保你大补元气！”
向黎川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奇怪的吃法：“没听说过还能这么吃的，这不是糟蹋好东西吗？”
苏长卿暗骂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你懂什么，试试不就知道了。就算什么都不补，不也是吃到你肚子里了吗？还能瞎了？”
“那么奇怪的吃法，还是再说吧，我考虑一下。”向黎川极不情愿地道。
苏长卿兄弟一般拍拍他的肩：“还考虑什么？我告诉你，在我……在我好友俞知杉的英明领导下，香客来从来座无虚席。你若是去的晚了，可就什么都吃不找了！”
向黎川的注意力很快被俞知杉这个人吸引走了：“先是京城贵商俞知杉，后有大夏太子苏暮沉。苏长卿，你说你没私养面首，我怎么觉着你在睁眼说瞎话呢？”
苏长卿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宁轩王，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男子才有一见如故的知己，我们女子也是一样。你为何非要将我们的关系想的那么龌龊不堪呢？”
向黎川见她神态坦然自若，便道：“横竖我还没抓到你的小辫子，暂且信你。”
苏长卿瞪他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爱信不信，不跟你浪费口舌了，我回去补觉了！”
向黎川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一路注视到她下了独木桥，目光隐隐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思。
苏长卿忽而回过头来，一脸的古灵精怪：“我说，看你可怜，今晚要不要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她歪着脑袋，耳垂上的流苏坠子扑簌簌地直晃人眼睛，整个人宛若茫茫天地之间最璀璨的一颗星子，盈盈闪烁。
向黎川眼眸怔了怔，木木然张开嘴，刚要道出一个“好”字，复又想起一事，惋惜道：“不行，明日我有要事要办。”
向黎川有事，苏长卿也不便强求，便耸了耸肩道：“真是可惜！”说完就赶回竹青院补觉了。
向黎川伸手想要叫住她，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今日不行，明日也是可以的，就不会改日再吃吗？这人简直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