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黎川口中所说的要事,就是来太华山给师父君华拜年。
每年大年初一,他都会早早登上太华山,带上一壶好酒几碟小菜来找师父叙旧。今年因为与苏长卿多聊了几句,来的比往年稍晚了些。
待见到师父君华,向黎川将食盒放在桌上,拂衣跪地沉沉叩头:“徒儿黎川,拜见师父!”
君华轻轻一捋胡须,虚抬手掌:“起来吧。”
向黎川随即起身,将酒菜摆出来:“师父身子可还好?”
“好的很。”君华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继而问道,“又是一年不见,听闻你府上这半年多生了不少事端?”
向黎川双手将筷子呈了过去:“谢师父挂念,如今都已经平息了。”
君华接过筷子,夹了一只清炒虾仁:“你那宁轩王妃呢?为师还很好奇长公主的样貌究竟有多倾国倾城,就连这太华山上也时常听闻她的轶事呢!”
向黎川神色微微一顿,沉色答道:“王妃并非太华门弟子,徒儿不便带她上山。”
太华门乃武林至尊,上从建派的祖师爷,下到新入门的弟子,都讲究个随心所欲,并没什么条条框框的约束,因此也不存在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的规矩。向黎川如此说,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罢了,毕竟苏长卿是绝对不会以他妻子的身份出现在太华山上的。
君华也曾听闻宁轩王夫妇的一些传闻,便也不戳穿徒弟的心思。
二人提杯碰壁,饮尽一杯。君华抬头细细打量许久不见的向黎川,见他神色有异似有倦怠,抬手道:“你脸色不大好,伸出手来叫为师瞧瞧。”
向黎川深知自己的身子瞒不了师父,听话地将手腕递过去。
君华切了他的脉,脸色登时一变:“你这是……”
事情过了这么久,向黎川早已不如当初那般反应强烈,只是苦笑道:“徒儿先前陪皇上南巡时,突发一场奇疾,至今未能痊愈。叫师父替我忧心了。”
君华拧着发白的长眉问道:“当真治不好吗?”
向黎川无可奈何地道:“遍寻天下名医,终究是这个结果。”
向黎川是君华唯一入室弟子,从小看着他长大,几乎等同于半个生父。如今见他身患奇疾,不由得忧心起来。他叹了口气,将还没吃几口的饭菜晾在一边,准备起身出去:“那也未必,只能去找你月华师叔看看了。”
太华门月华,除了武功鲜有敌手,医术也是天下一绝。暮沉那一手活死人医白骨的绝学,就是得了月华的真传。
向黎川却并不起身,依旧端着空了的酒杯重新倒满了一杯:“师叔是暮沉的师父,徒儿与暮沉早有恩怨,不愿去求他。”
君华闻言微露愠色:“这话可是侮了你师叔的为人,你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与我们上一辈的人有何干系?他也是看着你自小长成的长辈,怎会见死不救,又何来求这个字?”
见向黎川依旧不为所动,君华只得威胁道:“你若执意不肯去,今后便莫要再叫我一声师父!”
向黎川见状,不由得深叹一口气,将酒杯搁在桌上,随他一道去了。
二人才来到月华的院子,房门正好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翩翩公子来。
那公子皎皎如月,颇懂礼数地朝君华遥遥拱手弯腰:“弟子暮沉,见过君华师伯。”
君华朝他点了点头:“暮沉,刚看过你师父了?”
暮沉低声咳嗽几下:“是!弟子原本要找师伯拜年的,不成想竟在这儿先碰到了!”
他说完这话,复又朝君华身后的向黎川招呼道:“宁轩王也来了!”
向黎川亦是低头回礼:“太子殿下!”
君华见他二人有意不称呼彼此师兄弟,长叹一声道:“太华门的规矩,上了太华山,无官无职,无贫无富。你们如此称呼彼此,看来终究没有放下当年的恩怨。”
暮沉虽与向黎川有过节,却是打心眼里尊重这位师伯,沉首道:“世间‘放下’二字最难,暮沉还未修炼到家。惭愧!”
他口中虽如此说,君华却并不见这二人有丝毫悔过之意,便甩了袖子对向黎川道:“罢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为师管不着。黎川,今日你若不找你月华师叔看一眼你的伤势,今后就再也不要上这太华山了。”
话毕愤愤拂衣而去。
向黎川拱手相送:“是!徒儿恭送师父。”
待君华的脚步声不见了,暮沉收起了恭敬的神色:“宁轩王来此,是来找我师父给你看病?看来王爷头上的旧伤还未痊愈啊!”
向黎川亦是拿出平日千年不化的面色道:“我拗不过师父之命才来找师叔切脉,并非什么大病。况且,我还没决定究竟要不要进去。”
暮沉挑眉:“哦!为何不进去?”
向黎川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话中故意带了些嘲讽:“月华师叔连你的病都治不了,我又何必找他?”
暮沉笑了:“天下有很多病师父都治不了,天下又有谁能成为真正的救世主?若王爷连我师父都不信,便也没有什么大夫可以依靠的了。”
说完,暮沉垂下眼眸准备离开,走到向黎川身边时,却听见他低声道:“昨夜你们玩得太晚了些,长公主性子贪玩,暮沉太子不该由着她胡闹。”
暮沉顿下脚步,嘴角浅浅勾起一个莫测的弧度:“看来昨夜,王爷一直在等公主回去呢?”
两人皆穿了一身玄色衣裳,不过是一件短打,一袭长袍,一个凌然冷酷,一个俊逸秀雅。二人彼此擦着肩,却都不肯直视对方,皆是目不斜视。
向黎川先发制人:“暮沉太子,你应当知道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暮沉淡淡一笑:“不是什么新鲜事。”
向黎川出言警告,像是在宣布自己的主权:“既然你都知道,就该离她远一点。她是我的宁轩王妃,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更由不得他人觊觎。”
暮沉笑着挑起眉眼:“王爷从前对公主爱答不理,甚至恨之入骨,怎的现在全都变了?竟还护起食来了!莫非,对她有意?”
向黎川冷声道:“本王只是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更何况,无论你使出什么手段,她宁轩王妃的身份永远都在。”
“那也不见得吧。”暮沉意味不明地道。
“本王说了,离她远一点。”向黎川微微露出一丝怒意。
“恕难从命!王爷还是先去看病吧,暮沉告辞!”暮沉说完,继续先前的步子,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向黎川敛了冷峻的神色,几步来到房门前,轻轻叩响门扉:“弟子向黎川,拜见月华师叔。”
“进来吧。”里头的人轻声应道。
向黎川推门而入,撩起衣袖行跪拜之礼:“弟子见过月华师叔!”
月华将他打量个遍,良久才收回目光感叹道:“真是难得一见!过了这么多年,你今日终于愿意见我了。瞧你的气度举止,比少年时沉稳了许多呢!”
向黎川依旧沉沉垂首:“月华师叔也丝毫不见老态,弟子心中宽宥。”
方才暮沉与向黎川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月华听了进去。月华道:“不是找我看病的吗?抬手过来。”
向黎川依言而行。
月华搭上他的脉,沉吟良久:“你这病来得的确奇怪。”
向黎川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却瞧不出什么端倪:“敢问师叔,弟子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不容易。”月华收回手,捋了捋袖子。
向黎川闻言眼光大闪:“师师叔的意思是,弟子的奇疾还有的治?”
月华不咸不淡地道:“旁人兴许不行,我却可以。只是这病极为难缠,需得多费些功夫。你且先回去将家中之事料理一下,过了正月再搬来太华山好好医治。”
听说自己这病还有救,向黎川欣喜万分,口中言谢,满心欢喜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