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苏长卿发问,暮沉自己先是苦笑一声:“不错,那针上有毒。”
“那你岂不是……”剩下的话,苏长卿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似乎察觉到她心中的忐忑,暮沉抬起温凉的手掌,慢慢覆在她窄窄的额头上,细声宽慰道:“你放心。好在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我醒来后就自行解毒了。”
“只是……”说到此处,他话音有些迟疑。
苏长卿见他在关键之处欲言又止,心头莫名涌上一丝不安,急着追问道:“只是什么?”
暮沉心中权衡一番,随即决定将心中顾虑和盘托出:“虽说不想让你为我忧心,但不事先说清楚恐怕更会吓到你。我解毒的时候有些晚了,内脏稍稍受损。加之身上伤势严重,在此处也得不到较好的医治。因此这几日,兴许还有病情加重的可能。”
苏长卿不由得攥紧拳头:“会有多严重?”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嚣着“不好”,暮沉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吓她。换言之,他此时会将这个可能性提前告知自己,就意味着之后会遇到更加严重的情况。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会严重到何种地步?
“最严重的话……”暮沉本想随口安慰她几句,不经意对上她因焦急而隐隐发亮的眼睛,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索性说出实情,“会昏迷过去。甚至,会就此长眠。”
就、此、长、眠!这句话在苏长卿脑中轰然炸开,犹如一声惊雷,炸得她整个浑身发麻。
她那双清冷明亮的眼眸忽然一滞,整个人呆呆地望着暮沉,头颅僵硬地半仰着。
她此刻就像一只被树脂包裹的甲虫,整个人瞬间定格,被吸附其中困成一颗晶莹的琥珀。
良久,血液才重新回流到苏长卿的身体里,停滞的眼眸间或一动,语气坚定。
“我不许你死!”她说。
“我不答应。”她异常坚决。
外头下起一场瓢泼大雨,雨水倾盆而下,斜飞进洞口,浇湿了本就潮湿的地面。风雨交迭不休,垂柳一直弯到洞口,一鞭又一鞭地抽打。
外面的风雨丝毫吹不尽苏长卿的心里,此刻的她无比坚定:“赫连暮沉,我不准你死!”
暮沉微微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铿锵有力地敲打。他眼底日久经年沉淀而出的幽冷,顷刻间融化为七月的暖阳,化成了一捧温柔的宠溺:“好,你不准,我就不死好了。”
好像他的保证比什么都灵验似的,苏长卿听了他的话,终于可以展颜一笑。似乎这样,他就真的永远不会死了一样。
外头的风雨有心应和着苏长卿的心思,她笑了,雨就晴了。
暮沉替苏长卿挤干马尾上水珠,抬起眼依稀看见不远处的江流,眉眼浅笑:“公主会抓鱼吗?”
苏长卿问道:“你想吃鱼?”
暮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恩,有些饿了。”
从他们坠入江中直到现在,已然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二人又经过一番折腾,早都该饿了。
苏长卿说着便要起身:“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抓鱼。”
暮沉不客气地将手架在她脖颈上,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一起去吧,我也想走动走动。”
苏长卿不愿驳了他的意思,却又怕他扯到伤口,只许他坐在洞边,不许下水。暮沉从善如流地坐在一边,一面看着她插鱼,一面时不时这里那里的提点几下。
“公主左边三寸有一条。”
“右边五寸!”
“身后还有一条更大的!”
暮沉这个军师指挥得精准,苏长卿这个渔夫动作也甚是麻利,二人协作默契,不一会儿便满载而归。
苏长卿把几条又肥又大的鲫鱼放在藤蔓编织的鱼篓里,兴奋地掂了掂:“这么丰盛!不只今晚够吃,多出来的都能晒成鱼干了!”
“晒成鱼干?”暮沉失笑地捏了捏鼻梁,似乎有些头痛,“公主究竟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
苏长卿自知失言,吐了下舌头搀起他往洞里走,开始忙活二人的晚饭。
她掏出小刀,麻利地刮掉鱼鳞除去内脏,用干燥的树枝穿了四条鱼架在火堆上熟练地翻烤。不一会儿,鲜香的鱼肉味儿便飘满了整个山洞。
趁烤鱼的功夫,苏长卿将二人湿透的衣裳也架在火堆边烤火。过了半晌,见火候差不多了,她拿起一条烤鱼递给暮沉,十分期待他的评价:“快尝尝!味道如何?”
暮沉轻轻撕开一小块,带着焦脆的鱼皮一起送到嘴里:“肉质鲜美。”
哪知苏长卿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我是问你我烤得味道如何?不是问你鱼怎么样!”
肉质鲜美关她屁事,鱼又不是她养的!
暮沉失笑,忙改口道:“外酥里嫩,火候正好。”
听到他的夸奖,苏长卿这才满意地靠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条卖力地啃起来:“若是再撒点盐和辣椒就更好吃了!也不知轩言被冲到哪儿去了,没有口福喽!”
暮沉不以为意道:“放心好了,轩言师兄向来机敏,不用咱们替他操心。”
二人吃饱喝足,苏长卿伸了个懒腰,起身把吃完的鱼骨挖了个坑埋好,以防野兽被鱼香味吸引过来。又砍下些藤蔓,织成一张稀疏有致的网子盖在洞口。最后还不忘在靠近洞口的地上插了几根淬了毒的银针,防止外人侵入。
暮沉安静地看她做完这些事,抿着嘴角意味深长地问道:“公主这些本事都是跟谁学的?”
她方才的举动熟练而又周密,犹如常居野外的旅人,更似经验老道的刺客。
苏长卿尴尬地张了张嘴,随口扯道:“师……”
暮沉不给她任何扯谎的机会,打断道:“你不要说是师父教给你的,他老人家可从来没教过我这些本事。”
“我无师自通行不行?”说谎不成,苏长卿便开始耍赖,横竖吃定了他不能把自己怎么着!
暮沉还真就拿她没什么法子,宠溺地笑笑:“行。既然公主不愿说,那暮沉就不问了。”
他从腰带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苏长卿:“居然没被水冲走!这是驱虫粉,洒在周围,蛇虫鼠蚁不敢近身。”
苏长卿向来讨厌虫子,闻言赶紧打开瓶塞在周围洒了一圈。这药粉果然管用,旁边几个张牙舞爪想要靠近的蚂蚁蜘蛛远远闻到气味,连忙倒退着跑开。不一会儿,连个虫影也瞧不见了。
暮沉把身后的干草拍得蓬松些,枕着手臂仰倒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疲倦:“天色晚了,今日咱们暂且先在这洞里对付一晚,明日再上路吧。”
苏长卿点点头,也拍了几下干草躺在他身边:“好。”
暮沉侧过脸,眉间温柔肆意:“委屈公主了。”
苏长卿得意地挑了跳眉毛:“是有点委屈。不过看在你英雄救美的份上,暂且原谅你了。”
二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彼此之间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
这一晚似乎有些落魄,苏长卿却意外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她闭着眼转了个身,唇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她困惑地蹙起眉头,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贴到了暮沉的面前,嘴对着嘴!
苏长卿的脸立即红成一颗紫薯,吓得坐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她费劲地解释了半天,暮沉却始终沉着冷静地闭着眼,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苏长卿奇怪地打量他,见他脸颊泛起一层可疑的绯红,心中好奇。
难道生她的气了?不应该啊!他平日不是最喜欢吃她的豆腐了吗?那是害羞脸红了?也不应该啊!他脸皮哪有这么薄?
苏长卿心中嘀咕了几句,伸出食指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脸颊,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
好像,有些太烫了!
她脸色一顿,赶紧矮下身子与他额头相抵:“糟了,暮沉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