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看他吃的这么香，突然也被勾起了食欲，又从他手里撕下来一半鱼，慢慢往自己嘴里塞：“在你们的眼里，无论夫妻之间是否你情我愿，不是女子但凡进了家门，致死都要从一而终的吗？像我这样的行径在你们眼里，难道不是所谓的男盗女娼，不知廉耻吗？”
男尊女卑，三纲五常，不正是古人奉为圭臬的真理吗？
“你说的不错，的确是这么回事。”轩言并不反驳她的话，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苏长卿见他也认同这话，暗中叹了口气。果然啊，在这个封建的旧社会，就连轩言师兄都不能免俗。轩言都尚且如此，她还能奢望什么人理解自己呢？
她正暗自失望时，却见轩言吐掉嘴里的鱼刺，无所谓地道：“可那都是在旁人眼里。我却不这么认为。”
“你不这么认为吗？”苏长卿眼前忽然一亮，对他的话十分惊喜。
轩言朝她肯定地点点头：“我之所以抛弃先前的富贵荣华、前途名利上太华山清修，就是为了不成为你口中的那些庸俗旁人。只要小师妹自己问心无愧，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想得明白这些，世间的烦恼便也没了一半了！”
轩言嘬完十根油腻腻的指头，仰头躺在干草堆上，翘起一条二郎腿：“正如古人所言，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他说得云淡风轻，苏长卿却听得感动不已：“轩言师兄活得通透！”
“小师妹快睡吧，明日还要劳你照顾暮沉师兄呢！”轩言说完这话，朝她眨眨眼，转过身不一会儿便入了梦。
苏长卿心情一好，胃口也跟着变好起来。便又拿来一条又肥又大的鱼，给自己开起了小灶。等她喂饱了肚子，也躺在暮沉身边合眼睡了。
明日看了大夫，一切都会好的，她如是想。
轩言看上去似乎睡得很沉，但一旦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没等苏长卿起身去看，他就先从梦中醒过来，侧着耳朵提防周围的动静。有了这个可靠的看门狗，苏长卿便也彻底放下心来，背对着洞口安心睡去。
轩言折腾了一晚上没睡个整觉，顶着一双闪耀夺目的黑眼圈爬起来。苏长卿已经烤好了鱼肉放在他脚边。
他揉了揉黏在一起的眼睛，迷迷糊糊拿起烤鱼便啃，险些没被鱼刺卡到喉咙。看着给暮沉换药的苏长卿，他吐出鱼刺，关切道：“师兄伤势可有好转？”
苏长卿愁眉难解，摇头答道：“仍是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即便好人也要烧成个傻子了！
“师兄如今这个样子，需得找个大夫瞧瞧。”轩言放下烤鱼，擦了擦嘴起身道。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苏长卿说着，便去抚暮沉起身，却被轩言拦住。
他话音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师妹先被着急，眼下你这般打扮，走到街上实在引人注目，还是等我回来吧。”
“打扮？我什么打扮？”苏长卿不明所以，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裳。这么一瞧，也是不由得苦笑。
只见她浑身上下一身灰土，两只袖子也被撕开一直露到了肩膀，成了件时尚的砍袖。就暮沉更惨了，他的外袍早碎成了布条，只能床单一般盖在身上勉强保温，穿肯定是穿不了了。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的确不宜出门。
苏长卿犯难地挠挠头，只好重新扶他躺下：“看来只能如此了。”
找大夫看病，自然需要银子。轩言将自个儿从上翻到下，愣是没找出一文钱来！脸上一窘，不好意思问苏长卿：“小师妹身上可还有钱？我的钱袋被水冲走了，穷得叮当响！”
苏长卿也将自己搜了个干净，又去翻暮沉的腰带，意外地发现竟藏着一块碎银。她面上先是欣喜，很快又变得沮丧：“只剩这么一小块碎银子了，连诊金都不够！”
轩言接过银子，往半空一抛：“够了！剩下的我去想办法。小师妹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苏长卿想问他是有聚宝盆还是点石成金术，还能变多为少？她却是忘了，轩言师兄上太华山之前，可是个五毒俱全的风流学士。他口中所说的主意，自然就是“赌”了！
轩言进了城，挑了门面最大的赌坊大展身手，手里那不起眼的碎银很快便从碎到整，从少到多，狠狠大赚了一笔。
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夸自己两句：“侯某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待他赚了个盆满钵满，终于意犹未尽地收了手。他半天才把自己的眼睛从赌桌上拔下来，赶忙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去找城内最负盛名的医馆。
才刚打听完医馆的方向，便见一群官差急匆匆地闯进一家客栈，将里面的人搅了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轩言一时好奇，便向一旁卖柿子的摊主打听：“老伯，他们这是在搜什么呢？城里来了通缉犯吗？”
“那倒是不是。”头发花白的老伯眯起眼警惕地瞧他一眼，见他五官端正、一身正气，不像什么坏人，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听闻太子和长公主在去北境和谈的路上遭遇了山匪，眼下双双落难生死不知。官兵正奉旨到处搜寻二人下落呢！”
“搜寻皇室下落？我怎么倒觉得，这阵仗是在捉拿逃犯呢？”轩言小声嘀咕几句，随手拿走一颗又圆又大的柿子，扔给他一两银子，便朝客栈走去。
不如跟去看看！
他走到客栈旁的窄巷，轻身飞上楼顶，掀开一片瓦偷看里面的情形。
只见一名持刀捕头一脸讪讪地对面前的官员说道：“大人，这里也没有！”
官员眉头拧成一团，一脸愁容：“怎么会没有呢？”
捕头也是神色为难：“大人！满城的客栈、酒楼都查遍了，没见到他们的影子啊！您说，他们会不会已经……”
他话还没完，便被官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闭上你的乌鸦嘴！若当真死了，咱们的脑袋一样保不住！忘了上边是怎么说的了？太子殿下一定要安然无恙，否则咱们全都得跟着陪葬！”
轩言忍不住乐了，暮沉师兄的命竟然这么金贵！死也得拉这么多人陪葬！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咬了口柿子继续听墙角。
捕头见惹怒了上头，忙低眉顺眼地道歉，还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小的口误！小的掌嘴！可这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安排地好好的，叫那刺客千千找机会杀了长公主即可，怎么连太子殿下也一块掉落了山崖？您说她这不是连累咱们吗？”
官员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桌子上：“说那些有什么用？江边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城里也没找到他们的影子，也不知太子现在究竟是生是死？当前赶紧找到他最要紧！”
捕头连连点头，复又想起一事，问道：“大人，那长公主呢？”
官员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没人偷听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低了嗓音说道：“一定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总之，绝不能让她活着出现在北境！”
梁上正饶有兴致啃柿子的轩言幽幽自语道：“看来这事还不算完，这就有些麻烦了！”
城外，江边的山洞里，苏长卿趴在暮沉身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睡颜。
已经烧了第四日了，好人都会烧坏脑子的。暮沉不会一觉醒来也成了傻子吧？
她环抱着暮沉的身子，脸颊贴在他胸口，屏住呼吸，聆听他微弱的心跳声。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声令苏长卿想起平日他低柔的嗓音，和温润淡淡的眉眼。
即便陷入病痛昏迷之中，暮沉的脸上依旧不见半分愁容。他还是那一副悠悠然的翩翩样子，好像只是在睡觉而已。仿佛只要苏长卿轻声唤他一句，他便会睁开那双漆黑的眼眸，朝她眉眼如画地微微一笑。
可惜他不会。
苏长卿紧紧握着暮沉的手，就如同坠崖那日他紧紧握着自己一样：“就算你烧成了傻子，我也要你醒过来！大不了我把你拴在腰带上，日日夜夜照顾你！”
傻不傻的她都不在乎，她只要暮沉活着。活着，就好。
一滴滚烫的泪珠在她眼圈中来回打转，就是不肯掉落下来：“暮沉你听好了！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收你做面首！唯一的面首！你听见了没？是唯一的面首啊！”
她靠在他身上碎碎念了一会儿，良久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她猜到是轩言回来了，便起身出门去看。
轩言从马车上轻盈地一跃而下，扔给苏长卿一个包袱：“小师妹，师兄我可是满载而归啊！”
苏长卿打开包袱，见里面装了几套簇新的衣裳手帕，又见他从车厢里拿出个食盒，欣喜地问道：“就一小块碎银，哪儿弄来的这么些东西？”
买彩票去了？还是卖身去了？
轩言将马车停好，拎着食盒和她一起进了山洞，故弄玄虚道：“想知道吗？你猜猜看？”
苏长卿白他一眼：“该不是，轩言师兄的老毛病又犯了吧？赌坊好不好玩啊？”
轩言被她说个正着，擦了擦鼻子悻悻地道：“我这是舍身取义，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苏长卿见他有功，也不再拆他的台。躲到一处角落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轩言揭开食盒，一一取出其中的酒菜：“师兄他如何了？”
苏长卿抬手把压在衣裳里的发丝捞出来，来到他身边端起一碗南瓜汤，扶着暮沉喂饭：“还是老样子。对了，师兄怎的没带大夫来？”
轩言叼着一根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带一个大夫来这荒山野岭，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引人注目？”苏长卿好不容易用筷子撬开暮沉的牙关，喂进去一些。听到此处，不由得好奇。为什么不能引人注目？
见苏长卿投来询问的目光，轩言吐掉了鸡骨头，苦笑着道：“太后派人四处搜索你们的下落，下令活见太子，死见公主。”
活见太子，死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