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在宁轩王府从来都是个甩手掌柜,只要别短了她的吃食,扰了她的清净,她向来懒得理王府一干事务。横竖那个谢如玥喜欢扒着女主人的位子不松手,这些个麻烦事便交给她去料理好了。
可也不知谢如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去了远在城外的宝华寺烧香,至今还未回来。向黎川又正好入营操练,也不在家。薛管家迫于无奈,大事小情便只能来找苏长卿请示。
苏长卿双眼合着,两指不耐烦地掐在鼻梁上,声音稍显倦怠:“薛管家,又怎么了?”
管家也知苏长卿的性子,平日懒散惯了的,经他这般叨扰已经有了愠色,便只敢站在门外回话:“回禀公主,妾室芳儿已经病了好几日了,眼看着人越发不济,您看?”
“她病了就请大夫啊!这还需要我教你吗?”苏长卿显然对他的无能表示不满。
管家讪笑着点头:“谢夫人在时,但凡是需要银子的,都要小的禀报一声才行。”
“她钱也把得太紧了些。”苏长卿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听好了,今后但凡是一千两以下的事,你都可以自个儿拿主意。账上记清楚,每月核查一遍便是。”
如此一来,管家便不必事事来烦苏长卿,薛管家也乐得如此,当下便笑着答应:“是!那小的就去请大夫了。”
苏长卿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抬了抬手,又将他叫回来:“你等会儿,谢如玥究竟去宝华寺干嘛?”
管家回道:“谢夫人走的匆忙,只说是去替王爷烧香祝祷,其余的奴才也不清楚。”
苏长卿冷哼:“烧香祝祷?我怎不知她何时有的这份佛心?”话毕摆摆手,让管家退下了。
她想了想,对秋英道:“秋英,把太后赏咱们的山参和灵芝挑几个给芳儿送去吧。”
秋英笑了:“公主当真舍得?”
苏长卿可是出了名的小气鬼,貔貅一样只进不出,自然是舍不得的。苏长卿摸了摸胸口,只觉得心在淌血:“不舍得也得舍得啊。谁让咱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
虽说她与芳儿只不过打过几个照面,并无太多交集。但她好歹也给苏长卿送过一对镯子,念着这份礼,苏长卿也不能对她不闻不问。
秋英去取了东西命人送去,回来便见苏长卿正弓着身子捶背。
苏长卿见她回来了,苦着脸道:“你快过来给我揉揉背,今日越发疼了!”
秋英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捶起背来:“公主这两日怎的这么没精神?”
“还不是被薛管家烦的,他不来还好,一来我这脑袋更疼。”苏长卿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跳得她直蹙眉。
秋英见苏长卿面色发白,甚是担心地将她扶起来:“奴婢扶公主去床上歇一会儿吧。”
苏长卿点点头,中指点着太阳穴随她起身。也不知是不是起猛了,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两眼一黑,便全然不知了。
秋英撑住苏长卿的身子,慌忙叫人:“快来人,公主晕倒了!”
苏长卿醒来时,看见秋英满脸是泪地趴在自己枕边,只觉得好笑。
知道的她是晕过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死了呢!
见苏长卿醒了,秋英哭得更甚了:“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
苏长卿想要抬手替她擦泪,四肢却好似灌了铅般重得提不起来,只好扯扯嘴角:“哭什么,流着泪等我死了再哭。”
“公主莫要胡说!”秋英抬手抹了把泪,“您方才突然就晕倒了,吓死奴婢了!”
秋英翻过手背去摸苏长卿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公主发热了!您别担心,大夫稍后就来。”
正说着,薛管家带着大夫赶来。
大夫向苏长卿行礼,隔着帕子给她探脉。探完脉,他眉头一拧,捏起山羊胡发起愁来:“怪了!能否让老夫看一眼公主的手臂?”
秋英犹豫一下,随即掀起苏长卿的袖子。雪白的肌肤上,隐隐出现几粒粉红色的小点。
大夫一见那几个小点,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倒退着往门口爬。
“叫你看病,一惊一乍地想要吓坏公主吗?”秋英生气了。
大夫惊慌失措地看着苏长卿,结结巴巴地道:“快!快跑!公主得了天花!”
“天花!”众人闻言,无不吓得跑出院子。
唯有秋英还愣在原地,怔怔地道:“不可能!你个庸医!定是看错了!”
大夫终于爬出了屋子,站在外头喊道:“老夫没看错,千真万确就是天花!这病老夫治不了!治不了!”说完连看诊的家伙都不要了,一溜烟便跑了。
躺在床上的苏长卿听着这一切,只是苦笑。
果然啊!
从她醒来时便知自己多半得了什么重病。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她如此体魄都会晕倒,自然不会是一般的病症。只是,连她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急症。
天花啊!堪比现代的SARS病毒。患病者九死一生都是说多了,十死无生者数不胜数。
苏长卿咽下一口口水,被秋英搀扶着半坐起来,对外头的人吩咐道:“薛管家!”
薛管家抬起袖子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迈一步:“公主有什么吩咐?”
此时除了秋英,所有人都视苏长卿为瘟神,唯恐被她染上天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苏长卿看着避之不及的众人,却并不觉得寒心。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换做是她也不愿意给一个不相干的陪葬,她又何必与人为难?
她清了清嗓子,神情自若地吩咐道:“薛管家,你即刻命人封闭竹青院,只留生过天花的进来伺候。王府各处都要蒸醋消毒,本宫用过的东西,但凡出了竹青院的都要焚毁。另外派人去宫中送信,请太后派御医前来救治。这几日与本宫接触过的人也都要经过御医确诊,若是发了症的,一同在隔壁院子里安置。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王府,避免疫情扩散。”
苏长卿有条不紊地安排诸多事宜,并不见半分将死之人的慌乱。更丝毫不藏私,先将自己隔离起来,反倒令人生出敬佩。
“还有……”她缓了口气,看了眼手上的一对镯子,“妾室芳儿患得想必也是天花,她那里也是同样处置。”
薛管家闻言更觉焦头烂额。这下可糟糕了,王府里一下多了两个瘟神,这可如何是好?“奴才这就按公主吩咐的办。”他口中应下,匆匆去料理。
“她也是天花?”秋英心中有了猜测,“难道这镯子是?”
苏长卿脸色又苍白几分,鼓起力气把镯子脱下来:“错不了。听闻前些日子外头有一家夫人患了天花才刚离世,想必这对镯子就是那人的生前遗物。”
秋英不可置信地说道:“芳儿与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公主?”
苏长卿低笑起来,引起一阵轻咳:“天下哪有那么笨的人,要害别人自己却先中了招!那日是她亲手将这对镯子戴到我手上的,她若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怎敢如此?”
秋英皱眉:“那又会是谁要害公主?”
苏长卿心中早有答案:“芳儿前脚送我这镯子,某人当日便躲出府了。谁跑得最快,自然就是谁!”
秋英恍然大悟道:“是谢如玥!”
外头的一束日光照进来,打在苏长卿手中的镯子上,反射出剔透闪亮的光。又有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东西,竟是个杀人无形的利器!
“借刀杀人啊!”苏长卿眼底反而有一丝欣赏之色,缓缓将镯子撂在案上,“谢如玥难得聪明一次,下了一招狠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