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黎川一手握着酒壶,另一只手提着他的佩剑,顺着河边一面走一面喝。
就这么喝喝走走,走走停停,最后站在一棵松树下。他胳膊猛地一甩,“砰”地一下摔了酒壶,剩下半壶酒洒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摆。
他却看也不看,兀自舞起剑来。
苏长卿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便猜到他是另有一番心事。只是令她惊讶的是,这一回向黎川却一直未发觉她的出现。
向黎川的心乱了,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步伐软绵绵的,没了往日气吞山河的气势。才舞了几下额头便结满了数滴豆大的汗珠。一个弓步仰身回刺,旋剑起身时手腕突然卸了力,剑从手中脱落下来,正好划开了他的虎口。
血从伤口涌出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向黎川垂首盯着右手,背影竟有些落寞。
苏长卿环抱双臂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望着掉落在地的佩剑,亦是微微有些愕然。她没想到,才不过几日,向黎川竟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见向黎川仍旧沉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话音悠悠地道:“这么冷的天出来瞎溜达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睡觉?晕倒在河边淹死了可就不值当了!”
听见苏长卿的声音,向黎川又恢复了平日冷冰冰的傲慢,支着一只腿席地而坐:“从你嫁入王府起,就不曾见你说过一句好话。苏长卿,你平白生了个千金之躯,倒是像足了个市井悍妇!”
苏长卿放下胳膊,晃着肩膀朝他走过来:“怎么?怪我不如你那宝贝如玥善解人意,温柔似水吗?”
听她提起那个名字,向黎川脸色又是一沉:“你还真是哪里痛往哪里戳啊!”
苏长卿抬手往他裹着纱布的伤口上狠狠一戳:“你是说这样吗?”
“啧!”向黎川疼得龇牙咧嘴,撇过脸去不愿看她。
他望着滔滔江面,想起自己戎马一生,不禁有些自嘲:“我为大夏献身至今,除了一个宁轩王的虚名,再没得到过什么了。到头来,连个自己的孩子也没能留下。”
苏长卿撩起衣裳,在他身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孩子!说到这个我倒也奇怪,你为何至今膝下无子?难道……你有什么隐疾?”
她说到此处,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往向黎川身下看去,目光透着股玩味。
“你想多了!”向黎川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自我少年时见过长乐一面,便决心有朝一日定要娶她过门,今生与她永无异生之子,因而才故意避孕。长乐死后,我心灰意冷,原以为要就此孑然此生,哪知又被谢如玥使计蛊惑。将谢如玥迎娶回来后,我便将她当做半个长乐,想尽法子想跟她育有一儿半女。”
他说到这里,百感交集:“或许是长乐生了我的气,又许是谢如玥造了太多孽,她一直未能怀上我的孩子,如今我便成了孤家寡人。”
听见这话,苏长卿忽而替谢如玥惋惜起来。
谢如玥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终其一生,也不曾得到过旁人半分真心。自始至终,她在向黎川那里得到的一切荣宠山盟,终究都是受了长乐的荫庇,成了她的替身。
实在可悲!
此时有感,苏长卿心中不忿,冷冷道:“谢如玥的确可恨至极,从前在王府里没少为你争风吃醋,戕害侍女丫鬟们的性命。但她之所以做事如此肆无忌惮,还不是皆因你一味不分黑白地偏袒宠溺。她的造的孽,也有你的一半!”
向黎川闻言面上一怔,良久才苦笑道:“不错!是我助纣为孽了。如今我添了这么个怪病,许是报应到了。”
苏长卿颇为嫌弃地讽刺道:“你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你肯定死不了的!”
听了这话,向黎川却是自嘲地笑笑:“若是叫我终日躺在床榻上,连剑也提不起来,倒不如叫我死了还干脆些。”
他缓缓转过头,望着苏长卿,目光有些惨淡:“你很高兴吧?”
“高兴什么?”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苏长卿不解地眨眨眼。
向黎川用自以为很了解她的口气道:“你平日恨不得我死,如今我成了废人一个,你自然很开心!”
“开心?”苏长卿笑了出来,“太后令我监视于你,你若彻底失了势,便对她再也没了威胁,我对她便再也没了用处。一个人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就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废棋,随时都会被人抛弃牺牲。”
她与向黎川两个终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还不是一拍两散的时候。
向黎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若是没了我,你今后在大夏的处境会十分艰难。太后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从前容你是因你痴傻,如今一切不同了,指不定如何为难你。”
他望向苏长卿,目光里带着一丝警觉:“公主心思玲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苏长卿并不为他的夸奖感到高兴,只幽幽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还没有可靠的凭依,难保以后的日子。所以即便你成了废人我很高兴,但为了大局考虑,我还要你重新站起来。”
向黎川笑了,似乎她方才说的是个笑话:“站起来,像这样吗?”
他朝地上的佩剑指了指:“我连剑都举不起来了,谈什么站起来?”
他说完这话,忽而又不笑了,话音里带着不甘:“若我得了什么绝症,还剩三年五载的活头也就认命了。可这毛病缠在身上,死不叫我死,活又不好好让我活,生生折磨我!还如何站起来?”
苏长卿眸子微微一动:“我可以帮你。”
她向他伸出援手,却被向黎川冷冰冰地拒绝:“本王不需要你的可怜。”
见他不知好歹,苏长卿不客气地道:“你如今是应了天谴,我干嘛可怜你?吃饱了撑的吗?”
向黎川面色蓦地一顿,看着苏长卿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恨意:“知道吗?你与长乐虽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云泥之别。”
“长乐自然是天上的那个。而你,你是地上的那个!”他不忘继续补一刀。
苏长卿看着他,忽而弯着如水的眼眸,莞尔道:“向黎川,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