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见到程绍仲之后,这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是孟汇觉得紧张了,紧张得喉咙都发紧,尤其是程绍仲抬起头看向他,审视他的时候,他比在校时当着台下数千师生演讲时还要觉得无所适从。
那个时候是王涛带着他一起进去的,他在一旁只听着两个老大在说着什么,心思却是有些飘忽。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身。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不保证一定会教给你什么,不过只要你自己努力,迟早会独当一面。”
孟汇听完之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还是王涛拐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道:“发什么呆呢。”
他这才如梦初醒,鞠了一躬:“程律师,您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好好加油的!”
王涛爽朗地笑了两声,说年轻人就是志气高昂,真是前途无量。
程绍仲没有回应,可孟汇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真的有人是这个样子的,不笑的时候威势逼人,一笑,好像春光都变得烂漫了似的。
之后孟汇就开启了律所工作的新阶段,在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他可以正大光明昂首挺胸地跟着程绍仲,可以顶着程绍仲徒弟的光环接下同资历的人无法接触的案源,也能够在观察程绍仲的一举一动中,“偷师”学到一些在学校无法真正感受和体会的东西。
那几年孟汇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可回首望过去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些虚无。
但这种话他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容易被打。
想起了往事,孟汇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他的失落表现得太明显了吧,师父又该觉得他婆婆妈妈的,更不喜欢他了。
于是他摸了摸后脑,决定掠过这个话题,也决定不再自怨自艾了。
都收到这么多便利和好处了,还嫌人家对他不够热情,真是有够贪心的。
不过程绍仲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道:“你勤奋好学,是个做律师的好苗子。”
孟汇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懵,继而怔怔地说道:“师父,您不用怕打击我,有什么就实话实说吧。”
把他夸一顿,反而让他有点心里虚虚的。
程绍仲从来到这里之后,眼角第一次染上了一丝笑意:“我说的都是实话。”
孟汇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红心砸中了,周身都开始冒泡泡了。
“真的吗?我还以为丢了您的脸呢。”孟汇想起以前自己菜鸟的模样,更惭愧了。
因为说起了往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变得柔和了许多。
不过程绍仲看了两次时间,说明他不能在这里久待。
孟汇也清楚,程绍仲如今是大忙人,有那么厉害的公司,每天见到的肯定也是各家公司的大老板,能出来跟他一起吃顿饭已经是顾及往日的情面了,怎么可以耽误人家太久呢。
可他的一腔心思还没能表达出来,他干脆要来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上,也给程绍仲添了一杯。
“师父,感谢您以前对我的照顾。之前您离开远程的时候,没能好好给您送行,现在我敬您一杯,祝您事业再攀高峰。”
程绍仲是开车来的,本来不能喝酒。
可孟汇双手举杯,眉目恳切凿凿地看着他,这样的诚意,他没办法拒绝。
于是他拿起酒杯,相碰了一下:“谢谢,同样的祝福也送给你。”
这下子孟汇终于觉得满足了,也圆满了。
他将酒一饮而尽,心里的感动和激动积聚在胸腔内,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本以为程绍仲会急着离开,但事实是,他虽然着急,却没有立即走人。
他又重提了方才那个话题:“安城的情况很复杂,顾绍季的案子牵扯的范围也很广,你自己在这里,要多加小心。”
孟汇觉得方才那杯酒已经有些上头了,此刻他的脸颊有些热,脑袋也是。
“您放心,我肯定会把这个案子办的漂漂亮亮的,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程绍仲一顿,说:“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不要自己逞强。”
孟汇于是觉得更感动了,眼眶都有些热了:“师父,您对我太好了……”
程绍仲的神情没有什么波动,与孟汇比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
他的眼神在孟汇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后,又转而看向落地窗外。
此刻外面夜幕沉沉,最后一丝光亮也隐匿在了黑云中。
直到他离开,在漫无边际的混沌中,也没能拨开层层的乌云,找到一条通向皎白月光的路。
……
沈瑟和沈妈妈最终还是去看了费洛德。
即便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可不见到人,她们心神恍惚的,总记挂着这件事。
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沈瑟搀着沈妈妈的胳膊,两人眼睛都是湿润的,看着里面的病床上,靠着呼吸机生存着的那个人。
沈妈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拍拍沈瑟的手,说:“别在这站着了,我们去坐坐。”
沈瑟便挽着沈妈妈的胳膊去到了旁边休息区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即便是周围没什么人,她们并排坐着,也长时间地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活生生的,经常出现在身边的人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没办法立刻接受,也没办法去抚平别人心中的伤口。
沈瑟的眼泪掉的比较凶,她不想哭出来,可哽咽声咽不下去,还是让她时不时地耸动一下肩膀。
沈妈妈见了,揽住她的肩膀,用手替她拭了拭泪水。
“人也见到了,我们走吧。”她怕再待下去,沈瑟悲伤的心情会影响到她的身体。
沈瑟转过头,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她哑着声说:“妈,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呀?”
“害怕……我在意的人会离我而去。”
沈妈妈咬了一下下唇,有些事她并不知道答案,可此时此刻,她只能断定说:“不会的,费律师会没事的。”
“不只是费律师,”沈瑟摇了摇头,眼神却始终盯着母亲的眼睛,:“还有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