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季知道孟汇，还是当初在南城的时候。
他对程绍仲做了全面的调查，自然包括孟汇这个徒弟。
而这时候想起他来，也是出于一种隐秘的考量。
这些对孟汇来说并不知情，若是他知道，是否能拒绝也是一个问题。
毕竟这是所里老大王涛亲自指给他的案子，他就算不怎么称心，也不得不跨城来到这边，跟当事人见面。
不过他来的唯一理由并不是这个，当他知道一审的代理律师是沈瑟之后，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
他跟沈瑟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双方都有各自的心思在，一开始交流的时候，也互有保留。
还是孟汇发现了问题所在，要是再这么下去，上诉将毫无意义，连当事人和辩护人之间都谈不得信任，遑论让法官信服上诉理由呢。
想明白了这个，孟汇便整了整心神，对顾绍季说：“顾先生，案卷资料我已经看过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二审胜诉的可能性不大。”
顾绍季有些漫不经心道：“我知道。”
“那你坚持上诉的理由是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拖延服刑的时间，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绍季的眼球转动了一下。
从一进来，坐下开始，他的眼神便是停滞的，好像在看孟汇，又好像没有。
孟汇一开始以为他在走神，可每每问出一个问题，对方也能及时回应，所以他想，这人就是单纯的眼睛无神而已。
可现在，那双幽黑的眼球像是活了，只不过动了一两下，就迸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光亮。
真是个怪人。
孟汇心想。
顾绍季说：“如果有新证据出现呢？”
“新证据？”孟汇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刚被关进这里的时候。”
孟汇觉得这人简直有些不正常了：“那为什么不在一审的时候提出呢？”
顾绍季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现在评估重新一下，胜算有多少？”
孟汇向后靠坐住，穿着衬衫西裤的他莫名觉得有些燥热，如今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有点无从准备。
像这种被判无期的重罪，侦查和起诉的过程肯定是慎之又慎，极少出现遗漏重要证据的情况，被告人更是会极尽全力为自己辩解，怎么会有人捂着证据不上报，任由被判处刑罚的。
孟汇接的刑事案件不算太多，可之前都十分顺利，所以他来的时候还算是挺有信心的。
而到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顾绍季笑了笑。
他近来消瘦了很多，所以脸颊的轮廓愈发明显，就连颧骨都突出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颇有种沧桑之感。
孟汇以前是不认识顾绍季的，所以见到现在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人有点阴郁，笑容里也不见有真心的笑意。
孟汇到最后也没有直白地说出上诉的概率是多少。
这本来就不是律师该做的事，审判权在法官的手里，哪是他们私下里商定就能改变判决结果的。
可顾绍季的要求坚定且唯一：当庭无罪释放。
……
前两天雷雨阵阵，天放晴了，阳光便是加倍炙烤着大地。
走出看守所，孟汇扯了扯领带，被头顶的太阳一照，心情简直焦躁到了极点。
他先前只是把行李放在了酒店大堂，还没真正入住，这个时候也懒得回去收拾行李，打算找个地方先吃顿饭，他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刚才会见快结束的时候，甚至都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就近找到了一个开着空调的餐馆，孟汇这才觉得舒坦了，要了两个小炒，还有一盘炒面，本来喝瓶冰啤酒是最解渴的，但是还有公务在身，他就没碰酒。
老板上菜很快，孟汇吃的更快。
三下五除二将食物都下肚之后，他终于觉得满足了，舒坦了，刚才的难受一扫而空，又能再去搬砖俩小时了！
结完账走出去，正好是下午的一点钟。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午休，孟汇原本想给老大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但看了眼时间，决定还是先缓缓。
不过他没想到，只是缓缓的功夫，电话已经追了过来。
看到王涛的号码，孟汇不由得紧张了一下，随即接通，热情道：“王律，您没休息啊？”
王涛的确没有休息，相反，他一直在等着孟汇的电话。
眼见着会见的时间明显过了，他忍不住，便主动打了过来。
“今天上午情况怎么样？”
“我正好打电话跟您好好汇报呢！”
孟汇将重要情况简要地说了说，最后还总结了一句，“总之还算比较顺利。”
王涛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静下声来，孟汇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心里边有点惴惴的。
好在老大对他的工作还是表示了肯定：“不错，这几天你暂时待在安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会见当事人。”
孟汇应道：“哎，好来！我会好好跟进这个案子的！”
王涛似乎还有别的心事，仍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老大不说再见，小兵哪敢直接撂电话啊，孟汇于是也在默默地等着。
过了会儿，王涛终于发话了：“你师父正好在安城，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
他不主动提这茬，孟汇是万万不敢主动请求的。
当初程绍仲离开远程所的时候，虽说走的比较顺利吧，也没见着跟王涛闹的有多不愉快，可合伙人退伙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因此闹的满城沸沸扬扬的，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利益分配不均还是有其他无法调和的矛盾，才让程绍仲选择了出走。
王涛对这些流言的反应是一概不回应，倒是也没人有胆子说到他面前去，时间长了，事情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只不过连远程所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矛盾，是不是真的闹掰了才选择拆伙的。
孟汇也拿不准，所以即便是来到了安城，他也没敢说要去看看以前的师父啥的，怕老大不高兴。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孟汇心里忍不住偷笑，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去抱师父的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