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纷纷回头:只见一素裳女子翩跹走近了。
女子一头柔软的黑发散落搭在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发髻上只插了一根青色的玉簪子,五官秀气小巧,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浅紫色长裙,裙摆处绣着几片翡红的彩云,伴随着每步走动摇曳生辉,别有一番韵动。
江婉刹那间惊了一把,她皱了皱眉头,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这么多年不见,这个傻女的变化倒是令她有些意想不到。
人们口中那个只会流着口水傻笑的弃女,竟然长成了眼前这番模样。江婉心中敌意顿生。
颜清歌静静地看着江婉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头划过一丝冷笑:这便是那八面玲珑的李氏生养的亲女了。
“三小姐……”铃铛朝着颜清歌福了福身子,弱弱地唤了一声。
眼尖地瞅见铃铛的半边脸颊已经红肿突起,颜清歌柔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听到小姐关切的声音,铃铛眼里含着泪珠,心想小姐这般挂念她受这点折辱又算什么,故而并未言明,只嚅嚅道:“小姐,我没事……”
颜清歌明了如炬的目光在江婉几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春竹的手掌上。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女婢的手掌高高举起,而铃铛则孤立无援地站在其手掌之下。
江婉眼珠一转,美目一瞪,先声夺人:“你是谁?!怎么不向我问安?我乃是这江府里的二嫡女!”自从父亲将她的母亲李氏抬为正妻之后,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这个“嫡女”挂在嘴上以压人一头。
“二姐姐好!适才我面见母亲时,母亲说晚膳时再让我认识几位姊妹,没想到先与二姐姐见过了。”颜清歌抿嘴浅笑,“说来也巧,我这笨丫头取个东西取了许久,一路寻来,竟看到……”
“这个丫头鲁莽无礼冲撞了我,我方才命人教训了她!”江婉蜻蜓点水般解释了一句,语气颇为不屑,她是堂堂二小姐,难道教训不了一个小小的丫鬟?
“命人教训,命的是这位吗?”颜清歌指了指春竹。
“是又如何?”江婉扬起嘴角,轻蔑地笑着,肆无忌惮地看向颜清歌,料定她不敢有任何反抗。
颜清歌眨了眨乌亮的眸子,眼眶里瞬间有了湿意,泫然欲涕,取出腰间手帕抹了抹眼角,委屈道:“原来,殴打我的贴身丫鬟竟是姐姐的意思……想来姐姐并不欢迎妹妹归府,我还是同母亲告辞回我那雍州去吧。”
江婉愣了,这傻女还真是滑头,三言两语就给她冠上一个苛待嫡妹的名头!传出去叫她江婉如何做人,日后如何嫁入显赫名门。她从小受到母亲谆谆教导,在外亦是塑造了一个嫡女端庄优雅的形象,这明面上的功夫势必要做得滴水不漏。
当即反驳道:“谁说是我的意思!三笑妹妹你怎的冤枉二姐?!”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既不是姐姐的意思,那就是这丫头自作主张殴打我的丫鬟,如此胆大包天目中无人,我替姐姐好好教训一番!”说罢,也不等江婉反应过来,颜清歌一步上前,两耳光甩过去:
“啪!啪!”
春竹被打得歪过脸,耳朵嗡嗡作响,火辣辣的感觉久久散不去。她是江婉身边的大丫鬟,在这江府里,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被江三笑这般突袭,半响没有回过神。
“你!”江婉万万没想到江三笑会当着她的面动手,气得直咬牙,眸子里淬了毒狠狠地瞪着江三笑。虽是自己的丫鬟被打,可这么多奴才看着,这巴掌便是实打实地打在她自己的脸上!
见好就收,颜清歌又变回了柔弱的样子,仿佛刚刚出手狠绝的人不是她一般,轻言细语道:“姐姐,我刚刚回府,身子疲累得很。母亲早已吩咐了,让我回兰园好生歇息,妹妹退了。”迅速拉过铃铛匆匆地走了。
“小姐……”春竹一张嘴,脸颊像是无数针扎般的刺痛,疼得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江婉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吐不出来,回头就朝着流泪的春竹吼道:“你这没用的东西!”一甩手,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婉的院子,名为蕙心院,是江府中最大的院子,雅致中透露着高贵。
在数棵桃树间,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向楼前,小楼是以白石砌造的,从二楼阳台上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著沉香木雕花,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
如火般燃烧于心间的怒气过去之后,江婉平静了下来。
刚刚回府就敢当众打她的丫鬟,看她怎么教训这个傻子!
狠毒的眸子转了几圈,她心生一计。当下唤来办事稳妥的丫鬟小翠,吩咐道:“你马上去给我查查,母亲给那傻子安去了哪些个丫鬟,先把人给我请到这蕙心院来!”
一个无依无靠的傻女胆敢在她的五指山下蹦跶?!她必定会让那傻子知道:这江府后院是她江婉的天下!
兰园内。
铃铛站在颜清歌面前,低着头眼含泪,感动地说道:“谢谢小姐。”
“铃铛,今日有我为你报了仇。如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怎么办?继续忍着?”
铃铛为难地咬了下嘴唇,说道:“小姐教导的是,铃铛明白。只是小姐才刚刚回到这里,奴婢不想给小姐带来任何麻烦。”
“你以为一直退让,她们就会放过你?”颜清歌反问一句。
铃铛恍然明白了什么,听见颜清歌清冽如泉水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要记住,人为刀俎汝为鱼肉。她今天打了你一巴掌,你忍着,明天呢,是不是会变成二个巴掌?后天呢?你越是忍辱负重,她越是得寸进尺,直到某天你的性命都不能保住!”
“所以只有在她打了你一个巴掌的时候,你狠狠地还过去两个巴掌,才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颜清歌语重心长地教育着这位懵懵懂懂的小丫头,能跟着江三笑在那破院里生活那么多年,必然是吃得了苦的性子。可这吃得了苦的性子,在别人的欺侮下,只会忍辱负重。这是万万不行的!
如若铃铛一直改不了的话,她也只能将人送出江府这狼虎之地了,免得最后像月儿那样丢了性命。
一番荡气回肠的话敲响了铃铛的心钟,铃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小姐,我明白了。我以后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孺子可教也。
颜清歌也没再说什么,便让其退下去了。
望着铃铛的背影,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月儿的样子。她的月儿,从小习武,为了日后保护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姊妹,她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月儿身上却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最后……惨死在凌辰烨和江惜雪的屠刀之下。
凌辰烨,你说,这一桩又一桩的人命,你要如何才能还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