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普渡众生,渡能渡之人。大师觉得我是可渡之人吗?”刚问出这话,颜清歌不禁语凝。她的眸光在空旷的房间里游走一圈之后,无处寄托,愈发缥缈无依,继而茫然地望着桌上简陋的茶盏。
“佛渡有缘人。”一丝悲悯之色浮琼而过,最后化作一片幽深,方净低吟佛号,“女施主,冒昧一问,可否容老衲参详参详你的生辰八字?”
“大师有意想为我算上一卦命数吗?”颜清歌笑着婉拒,“三笑先谢过大师。只是,我信命不由命,亦不认命。”
若她相信命数,早已死于数月之前的那场背叛。即使之后被有心人救起,也会因走不出这所谓的命中劫数而万念俱灰,自尽而亡。
如今,她只信自己,能凭一己之力,颠覆乾坤,报得大仇,令族人沉冤得雪,令负她者自食恶果。
“我佛慈悲。”方净双手合十,低头,再次低吟佛号。
颜清歌无语凝咽,自踏入这佑安起,她已再无任何慈悲可言。
一种难言的滋味浮上心头,颜清歌在心中默叹一口气,如是想,不如待一切尘埃落定,便来这小寺内带发修行,度过余生,不为洗清罪孽,只求心境平顺,无悲、无喜、无忧、无恨,倒也不失为一桩清雅之举。
最后一次端起茶杯,颜清歌细细地抿了一口清茶,任由那苦涩的味道满满地充斥在她的口鼻之间。
入夜,太子府内,烛火长明。
申末酉初,江惜雪便开始腹痛。早已经待命的御医立刻把了脉,确定是生产之阵痛后,一位颇有经验的稳婆立刻进入内殿,为江惜雪接生。
一盆盆开水端了进去,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看得人心惊胆颤。
凌辰烨站在门外,里面传来的一声声呼喊仿佛是在拷问他的心,踌躇了半响,忍不住想要走进去。立刻有宫人将他拦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殿下身份尊贵,产房浊气重,若是冲撞了殿下,我等万死难辞。”
他点了点头,没再往里走,只是踱着步子左右走来走去,听着里面不断传出来的呼痛之声,一声比一声高。
女子生产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刚刚开始。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来来往往数位宫人,皆是屏息凝神,进退无声。江惜雪躺于衾被床上,头上汗迹涔涔,痛呼声不断从口中喊出,敲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太子妃娘娘,用力!再用力!”稳婆此刻亦是不停地渗汗,所谓富贵险中求,她心里清楚得很。做稳婆多年,她接生的都是权高位重富贵人家的孩子。若是这小主子平平安安地坠地,她自然能得到不一般的赏赐,若是这孩子出了差池,不仅她自身难保,连家族也难逃株连。
这般一想,稳婆更是小心谨慎,一边安慰着一脸痛苦之色的江惜雪,一边细细地瞧着女子腿间动静,道:“太子妃娘娘只管用力吧,小皇子在里面也会用力的。”
用力!用力!用力!!
江惜雪拼了命要把这一胎生下来。这一胎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孙!这一胎是太子府的嫡长子!
在狰狞的痛意中眼前模糊了,江惜雪看到了自己身披凤冠,登上后位的场景,浩渺壮阔的大楚江山尽收她的眼底,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她的脚边……
“啊——”最后一声尖利的惨叫划破了佑安的上空。
婴儿呜呜作哭的微弱声音终于响起。
稳婆利落地用过了火的剪刀剪断脐带,再以绸缎包裹住小小的婴孩,捧起孩子便去看那两小软腿间的物什,是个男儿!
她立刻笑脸盈盈道,“恭喜太子妃娘娘,喜得小皇子!”
“我的好孩子,快让我看看。”江惜雪唇色苍白如雪,力气用尽,每一次呼吸微弱极近于无,眼睛却灼灼发亮地望着稳婆手中那襁褓中的婴儿。
稳婆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捧起,凑到江惜雪眼下。
江惜雪瞧着小小的孩子,眸中闪过慈爱的欣慰之笑。
早有丫鬟跑出去向太子殿下报喜,凌辰烨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亦是洋溢着初为人父的、深切的惊喜之色。
“去给太子殿下瞧瞧。”江惜雪柔声吩咐道,稳婆捧着孩子走到凌辰烨的身前。
凌辰烨只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孩安静无声,紧闭着双眼,不哭不啼。顿时微微蹙眉,眸中笑意更是微微一敛,透露着几丝怪异:“为何没有啼哭声?”
稳婆这才发觉手中的婴孩竟没了哭声,小小的脸泛着青色,紧闭着眼睛,原本应该呼吸的嘴巴也是紧闭着的,顿时后脊一凉,颤抖着将手伸到孩子的鼻息下……
“是……是个死胎!”
屋内一众人顿时骇然。
原本躺在床上养神的江惜雪乍闻此言,瞪眸怒道:“你们说什么浑话?!”然而当目光触及到一脸痛意的凌辰烨时,心中的骇然不断扩大,像是被扯开了一条巨大的黑洞,要将她吞噬。
“把孩子给我!快把孩子给我!!”江惜雪厉声喊道,手下撑起最后一丝气力,直起一半的身子,尖利的声音刺入人耳,“我要我的孩子!!”
“快宣太医!”凌辰烨随即命令周边侍女道,“太子妃产子辛苦,你等还不快伺候她休息!”
凌辰烨迅速抱着孩子,疾步去了外间,御医上前,瞧见婴儿的脸色已经发黑,嘴角、鼻边、耳垂三处渗血,已呈毒入肺腑之状,回天乏术无药可救。
江惜雪望着正上方的纱顶,脑海中是刚刚凌辰烨抱着婴孩出去时的悲恸神情。
怀胎九月,呕心沥血养育的孩子,费劲力气生下的婴孩,在她的眼前毙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惜雪心口梗作了一团,骤然破碎。
产子所耗费的巨大心力,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神沉浸在这个噩耗的打击之中,身心俱损,原本停止的血液从下身奔腾流出,瞬间染红了衣物和被衾。
江惜雪被丫头伺候着喝下了一碗人参汤提气,却依旧是气若游丝,不停地喃喃道:“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给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