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三姨娘的头顶。她顿时忘了尊卑，抬起头来，满脸愕然地看向柳氏，“夫人，三姑娘尚未及笄，还不到年龄啊！”
来的这么快，她绝对不认为柳氏会对三姑娘安什么好心。
柳氏笑得八风不动，“没关系，先定下来。”
三姨娘咬了咬唇，“可是……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啪”地一声，柳氏一巴掌打在桌子上，不软不硬地打断了三姨娘的话。她微微挑眉，看向三姨娘，“大姑娘和二姑娘是嫡女，她们的婚事，当然轻忽不得。还需要我跟老爷好好商量了，由老爷亲自掌眼才行。”
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三姨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至于三姑娘嘛，她是庶女，婚事自然跟嫡女不一样了，我做主就行了。”
“不！”三姨娘惨叫一声，仿佛是被人拿住了七寸，一把保住了柳氏的腿，好像这样才能让她有安全感一样。“夫人，夫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妾身求求你……”
不要在她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就把三姑娘嫁出去，想来柳氏也不会那么好心，给三姑娘寻一个好婆家。这年岁，女孩子若是所托非人，那就是一辈子都被糟践了，三姑娘还那么小，绝对不要！
“夫人，妾身求求你……”三姨娘脸上全是泪水，她仰头看向柳氏，“不要将三姑娘嫁人。妾身保证，从今往后，都好好听你的……妾身保证……”
姜昂之虽然喜欢她，但是三姨娘也知道，在婚事上面，他不会过多地反驳柳氏的意见。更何况姜丹阳还是庶女，姜昂之就更加不会因为一个庶女，去违拗柳氏的意思了。
她绝对不要，绝对不要让女儿的终身都被搭上去！
“放肆！”柳氏退了一步，一把挣开了她的手臂，呵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要对你们母女不利一样。你也不想想，你不过是一个妾室，若不是看在老爷对你还算宠爱、你又生了孩子的份儿上，你觉得我会提前告诉你这些？”
她冷笑一声，“更何况，你也看到了，府中几个孩子的年龄都隔得很近，到时候，三个姑娘嫁妆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纵然我们是尚书府，但也经不起短期内连续三场婚嫁。更何况，老爷还要在官场上奔走，少爷年纪也到了，也是时候该给他浦路了……”
她压低了声音，低下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三姨娘，“她的哥哥姐姐还指着她婚嫁收彩礼呢，好歹姜府把她养这么大，也是时候，来给姜府排忧解难了。”
三姨娘听得如坠冰窟，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向柳氏。
原来……原来搞了这么多事情，自己的女儿在柳氏眼中，只是个随意可以利用的棋子。
不，不对。
她其实早就知道，柳氏从未把除了她儿女之外的孩子当成人来看，她早就知道的。
可是现在……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马上就要成为柳氏儿女的垫脚石了，不，她绝不！
纵然是拼了这条命，她也绝对不干！
她抹了一把眼泪，也不跪柳氏了。因为她知道，在柳氏这个女人面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泪水都不值得。
她在一片泪水当中看向柳氏，“不知道，夫人你为三姑娘选了一个什么良婿呢？”
柳氏被她这语气弄得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不甚耐烦地说道，“具体选谁，还没有定论，放心吧，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到时候？
哈哈，到什么时候？
到三姑娘上轿的时候？
那个时候，什么都晚了！
柳氏转过头来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个悲悯的笑容，“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投身得不好呢？如果她投身到我肚子里，或者以前的赵夫人肚子里，那也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又是这样说，又是这样！
三姨娘死死地握住拳头，都到了这时候了，柳氏还要嘲笑她！
她如果不是出身不好，又怎么可能给人当奴婢，又怎么可能给姜昂之当小妾，连带着，不仅自己的女儿被人看低，影响到如今择婿，甚至她自己，在内院中沉浮数十年，连个儿子都不能生下来。
柳氏，欺人太甚！
见她眼中朝自己几乎可以喷射出来火焰，柳氏顿了一下，她感觉到好像三姨娘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柳氏想了想，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呢？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府中银钱捉襟见肘，倘若不在这个时候闹一场婚宴，弄点儿银子进来，这府中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轻轻巧巧地说道，“倘若有谁的婚嫁能够解了这场围困，也不是非要三姑娘不可啊。”
三姨娘听她这句话，顿时豁然开朗。
难怪柳氏无缘无故找她过来，难怪柳氏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嫡庶之分，难怪……
原来真正的意图还在这里。
她几乎要笑起来了。
这段时间她在禁足，不知道柳氏跟姜微澜斗成什么样了，不过看柳氏如今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放出来，用自己跟姜微澜对上的架势，就知道她在姜微澜那里，肯定没能讨得了好。
她不想对付姜微澜，所以让自己去做马前卒。
好算计啊。
还真是符合柳氏一贯的作风。
三姨娘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她眼中露出几分精光来，“夫人好算计。”
“不敢。”柳氏笑起来，“府中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总不可能因此失彼吧？总要全都考虑到的。”
“呵呵。”三姨娘冷笑一声，并不将她这冠冕堂皇的话放在心上。
三姨娘听出来了，柳氏也不意外。
她聪明不聪明，姜丹阳的婚事都被她握在手上，由不得三姨娘做主。
三姨娘并不愿意被柳氏如此利用。她跟柳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早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她也不喜欢姜微澜，但是自己动手，跟别人逼着她动手，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夫人，你又何必跟妾身说这些？三姑娘的婚事被你捏在手上，大姑娘的婚事照样如此。”她能来威胁自己，何不直接威胁大姑娘？
那样还来得干脆一些。
柳氏笑了一下，她若是能直接用婚事对付姜微澜，又何必用婚事来要挟三姨娘？
“你不知道，”柳氏丝毫不介意帮姜微澜拉一把仇恨，“大姑娘早有贵人看上了，献王妃你知道吧？那可是对大姑娘青眼有加啊。”
姜微澜一旦择婿的消息放出去，岂不是反而逼得献王妃提前动手？到时候姜微澜就是世子妃，她们的女儿，更加高攀不上了。
三姨娘不自觉地握住拳头，为什么一个个的命都这么好？姜丹萍有柳氏护持，姜微澜虽然没有生母，但是她被献王妃看在眼中，只有她家丹阳，什么都没有，因为一个庶女身份，困顿一生。
三姨娘咬紧牙关，承诺道，“夫人交代的，我会去办。”
柳氏听她终于松口，转过头来笑道，“理解了就好。我知道，你一向不会让我失望的，以前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依然。”
……
姜微澜听小圆子禀报完，轻轻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什么结果都没有。
当初赵氏身边的人被蓖了一遍，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活口，现在想要去找，太难了。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有什么蛛丝马迹都被淹没了。
见姜微澜叹气，小圆子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小姐……要不然，奴婢继续去问吧。”
“算了。”姜微澜摆了摆手，“闹出动静，反而打草惊蛇。”
找人……找人……要找的是府中的老人，还要跟柳氏有间隙的……太难了……
姜微澜闹钟一道灵光闪过，她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拉住了小圆子，“你之前跟我说，三姨娘是柳氏的丫鬟？”
“对……对啊，”小圆子突然被姜微澜这么拉住，声音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三姨娘曾经就是夫人的丫……啊，小姐，你太聪明了！”
按照姜丹阳的年龄推算，三姨娘成为姜昂之妾室的时候，赵氏还在。如果不是为了分走赵氏的宠爱，柳氏想必也不会将自己的丫鬟祭出来。如果说府中还有谁知道当初的内情，而且还活着的话，只可能是三姨娘了。
况且，三姨娘她跟柳氏合不来！
然而姜微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才微微展颜的她脸色有变得凝重起来。小圆子见了，不由得问道，“小姐，你……你怎么了？是三姨娘那边有问题吗？”
姜微澜摇了摇头，“不，我是在想……假如三姨娘真的知道什么，柳氏会允许她一直在府中吗？”
可是这样也说不过去。三姨娘既然能在柳氏的严防死守下，生下姜丹阳，加上以这几次姜微澜跟她交手来看，其实可以发现，三姨娘其人，心机并不一般。
这样一个人，当初府中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她真的会毫无所觉吗？
姜微澜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窗外。
她感觉到，姜府的这潭水，越来越深了。
……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
三姨娘和姜丹阳都被放出来了，因为才被惩罚了，一时之间倒也还算安分，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酝酿着下一场奸计。
八月十五，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京中此时灯火烂漫，时人好在餐后出去，看一看这京中盛景。
水盈盈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一早便约了姜微澜，她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水盈盈了，也没有推拒。正好柳氏她们也要走，府中倘若只剩下姜微澜一个人，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心神来应付这些牛鬼蛇神，还不如跟水盈盈一起出去呢。
两人带了各自的丫鬟，也不乘车，一路朝着河边走去。
两岸的小贩早已经摆出了各色花灯，河上还有各种画舫，远远地看去，光是那条河上便是一片的流光溢彩。一时之间，可与天上银河星辰争辉。
还有柔情似水的歌姬在船上高歌，公子王孙争相喝彩，以往高不可攀的花魁娘子也在这一夜放下架子，给百姓献舞献乐。天上人间，叫人分不清楚。
姜微澜以前是比较喜欢看这样的景象的。她出身武将之家，对国土，对百姓，有种天生的责任感，每当看到这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闲暇之时还能有这样的盛景可看、盛世可享，便在心里升起一阵隐约的自豪来。
这些百姓，这片国土，都是受他家人保护的。
能看到他们的笑脸，纵然是抛头颅洒热血，仿佛也值得。
不远处的高台上，有杂技演员连续变脸，引得下面阵阵叫好，水盈盈更是叽叽喳喳，生怕旁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姜微澜眉眼含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十足兴奋的水盈盈，突然沉寂了下来。
姜微澜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不远处的巷子后面，好像有个背影闪过。那背影有些熟悉，还没等姜微澜想起是谁，水盈盈就撤下挽住她的手，追了出去。
“诶！”姜微澜想要去拦她，然而一向温温柔柔的水盈盈这一次不知道哪儿来的决心，竟然连姜微澜理也不理，直接冲了出去。
“你跟着她。”姜微澜转过头来，第一刻就对方萍吩咐道。
眼见方萍迟疑，姜微澜命令道，“去跟着水小姐，不需要走近，远远缀着，保护她的安全就行。”
“你放心吧，我没事。”
看姜微澜说得笃定，方萍这才放心下来，连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