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生来就是种矛盾动物,前一秒纠结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就觉得柳暗花明,无须再选。
让苗懿下定决心一往无前的理由很简单,在那瞬间也如万年的左右斗争中,她回想起了很多事,过往如禁止电影般一帧一帧的回放在眼前,最终停滞在和谭玦的再次见面。
那时楼道昏暗,他从上面冲来,她本来惊慌失色,却在听到他的一声“是我”后,如释重负。
那时她不害怕他,而今,好像也没多畏惧,毕竟,什么“凶手是冲着谭玦来的”这种话,也不过是苏休遇的猜测而已。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是此番回去,迎接她的是一时无法承受的晴天霹雳。
由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病房外面站岗的两个警察在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吃盒饭,见苏休遇来,还递了一盒给他。
苏休遇看着苗懿一点点的靠近这间病房,臭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闷闷地接过盒饭,一面打开一面目送苗懿进去。
病房虚掩,苗懿小心推开,连里面的人都没有惊动,谭玦又被挪到了轮椅上,坐在窗前,望着远处逐一点亮的城市之火,神色不明,宋泽则笔挺地站在他旁边。
苗懿正想走过去问他们吃饭没有,就听到谭玦幽声传来:“孟玲,只是开始。”
声音不大,刚好让进屋几步的苗懿听到,话音带着无穷力量,如王母的金簪突然在此滑过,粼粼银河横空出世,瞬间让他们之间隔上了千山万水,再难跨越。
苗懿呆成了山石雕塑,所有的执拗信任在一刹那土崩瓦解,以不可逆的速度碎成粉末,让她不得不重识苏休遇说的话!
从好小开始,哪怕再难,她都不会躲,不会逃,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爸妈,很多事情自己不去做,只会麻烦爷爷奶奶,她不想,所以必须擦干眼泪,恨着一股劲儿迎难而上。
但眼下,在这种她从来没有面对过的情况下,她脑中闪过的第一念头是不知所措,是无法面对,她只能跑,只想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外面的苏休遇本来正蹲在地上,如同嚼蜡地挑着肉吃,房门突然被打开,苗懿又魂不守舍地冲出来,他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想要随着她去,却听到她一声大叫:“不要跟着我!”
反应激烈,情绪激动,明显受了什么刺激,苏休遇和其他两个警察一时没敢动,望着她走远,苏休遇才慢慢跟在目所能及的地方。
而其余两个警察快速进病房询问情况,谭玦和宋泽恍若初醒般,一脸茫然,他们没办法,只得又退出去。
宋泽去把房门关严,才回去问谭玦:“这下,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不会回来了吧?”
谭玦耳畔似乎又回响起了她的那一声嘶吼,深吐了口气:“可能吧。”
宋泽把他小心扶回床上,说:“孟玲这事对我们明显不利,也都怪那个姓苏的警察,要不是他死咬着我们不放,带人跟来,孟玲也不会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谭玦坐在床上,背靠着说:“当初查到他们被关在哪里的消息没有告诉警方,就是猜到以那些人的手段,把人抓了去,必定会弄出些花样,我还想着把孟玲悄悄带回去秘密治疗,待她好了,再送她回去,可现在……”
叹了口气再说:“看来那些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说不定苏休遇能查到我们的行踪,都是那些人在感觉到我们查出他们的活动范围后,故意放出去的,把孟玲害成了这样,也让我们如此被动。”
宋泽提此火气冲天,握紧拳头说:“最好不要让宋爷爷逮着那些孙子的尾巴,不然非得他们的祖坟都挖了!”
谭玦却失笑:“说什么呢,还想干回老本行啊?”
宋泽才觉自己口快失言,忙摆手道:“要是想,干脆答应他们得了,哪里还会有这些破事。”
——
苗懿一口气跑到了楼下,跌坐在一个圆形花台上,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垂脑袋,大口喘气。
此时天色转暗,路灯已明,住院大楼人流减小,但也并非了无杂音,只是于苗懿而言,一切纷扰都被自动屏蔽,她满脑子都是谭玦的那句:“孟玲,只是开始。”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啊,但却是蕴藏着何其巨大的信息量!
她不笨,只此几个字,就知道谭玦对于失踪案一定清楚些什么内幕,比警方更明白,比她更通透。
或许还如苏休遇说的,那些凶手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而其他人,不过都是被连累,受了无妄之灾。
最令人费解又恐惧的是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隐瞒警方?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谭玦啊,谭玦,苗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他就似站在云烟中央,重重迷雾紧紧将他包裹,他自己不愿出来,也不愿让人进入,别人又如何看得清?
苗懿迷惘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星月皆无,苍茫得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辨不清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吹了多久的夜风,更不知道在后面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
苏休遇素来逗她逗惯了,突然见她如此落寞,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只得待得远远的,看着,守着,她的平安。
又过了几十分钟,一辆警车停在了住院大楼外面,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从后座下车,被一名年轻警察引着往大楼走。
苏休遇眼尖,注意到后赶忙跑了过去,却被人捷足先登,尚在半路就看到从另一边窜出来位偏瘦男子。
他伸出手对中年男子说:“您好,樊教授,我是谭玦的秘书,他受了重伤,不便下来,特拖我请您在去看望孟玲之前,劝劝那边那位。”
谭玦为何知道苗懿久坐在花台,都是宋泽的功劳,他在拉窗帘的时候,无意间瞟到楼下,发现那抹玉兰色甚是眼熟,仔细一看,还真是苗懿。
跟谭玦说,他沉默不语,好久后再问得知苗懿还在楼下后,他才开口:“听说警方去请了樊教授给孟玲做心理疏导,请他去看看她吧。”
宋泽才受命来楼下吹冷风,等教授。
樊振明随着宋泽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昏黄灯光照射着一个玲珑貌美的女子,苦闷哀愁正在她身上打转,忽而耷拉脑袋,忽而抬头望天,眼中都是孤寞。
他很快认出那正是昔日团体心理辅导中的一员,猜着她多半受了孟玲的影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教授都答应了,引路警察也不便说什么,去一边等着。
只有苏休遇看到截胡自己的是宋泽后,脸色更黑,而宋泽现在更看不惯他,翻几个白眼才上楼。
苗懿本是看天看得正出神,回头旁边突地坐了个人,把她吓了大跳,就差弹起来了。
好在这边灯光够足,须臾就认出来人,惊呼:“樊教授?好久不见了,您怎么在这儿?”
心理咨询有伦理原则,但凡有过咨访关系的,三年以后才能做普通朋友,所以他们自团体心理辅导结束后,私底下没有半点交集,眼下再见,不免惊讶。
樊振明带着温和的笑:“警方找我来看看孟玲,说我们以前就有过接触,对我应该没有那么反感。”
苗懿似有所思地点着脑袋,提及孟玲,她心中更加堵得慌。
樊振明收起做心理咨询时的做派,如长辈,如朋友般的和她聊天:“这么多年,我专注于团体心理辅导的研究,带过无数个团,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刑事案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于你们,我更是感到抱歉,你们现在所承受的压力与恐惧,我都能理解,这几个月,我何尝又不是备受煎熬呢?”
苗懿想想也是,一直以来,她都只想到了他们这些深受其害的团辅队员,殊不曾顾虑过还有一个组织团辅的人,恐怕案件调查开初,嫌疑人的矛头首先指向他吧。
“发生这种事,谁也不好受啊。”苗懿叹道。
樊振明也和她一起望向黑夜,不徐不疾道:“你还是幸运的,有警方保护,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
提此,苗懿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那个冷眉冷眼的男子,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会保护自己,并且,也做到了。
“保护我的是谭玦,要不是他,我早不在这里了。”苗懿挂上苦笑,又低下了头。
樊振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抬抬眼镜说:“谭玦,的确是待你很好的。”
苗懿忽地抬起脑袋,发红的眼睛看向樊教授,忍不住问:“樊教授怎么看谭玦?”
樊振明看她着实在乎谭玦,觉察出她对他不一般的情愫,笑了笑,反问她:“还记得我给你们做过的‘我的天使’的活动吗?”
苗懿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今天还在和孟玲说我是她的天使呢。”
樊振明对她的答案感到惊喜,“看来你们都是懂得爱的好孩子,那个活动的本质就是想让你们奉献爱、感受爱,我记得在那两个月多的团辅中,谭玦格外照抚你,除了每天给你送吃的以外,你在活动中提出工作上的困难,他都会尽力帮你解决,后来遇到了这种倒霉事,他还保护你,他真的是我见过把‘守护天使’这个角色执行得最好的人了,哪怕团辅已经结束,他还在‘爱’着你。”
苗懿如被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动不已,急切地问:“所以教授相信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