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在左府门前一名穿着残破深衣浑身瘦弱黝黑的乞丐,站在几步之外都能见其头虱在乱如稻埂般的头发中乱窜,让门房一脸作呕的站在十步开外,但在听闻左光先与其女左忆娟被劫时,门房知道事情大条便从府中叫来一位中年文士,文士一出现便立即冲向腥味逼人的乞丐身边追问
“你说父亲被劫了,快快仔细说来”
“左大人被强人掳走,那波人乘上马车往凤山门而去”
“我父亲身边有护卫,还有衙役捕手暗中相护怎会被劫,我告诉你你休要胡言”
“大老爷俺贱物一个怎敢胡言,人群聚拢时趁那些捕手被喧闹吸引叫许多壮汉打倒,那挨打的婆娘俺还认识,俺昨日在吴家行乞那婆娘她穿还着军衣,还赏过俺俩碎银俺记得清楚呢”
乞丐所言应当就是如今在杭州上下疯传的讨逆军女将,且讨逆军有动机以及实力这样干,于是中年文士丢出一把碎银,乞丐一边叩谢一边捡起碎银便跑路快活去了,文士连忙叫门房备马,片刻后牵马出来的不是门房而是一个少年书生,其是被惊慌的门房所惊动而来
“父亲莫慌”
“怎能不慌,你爷爷跟小妹被人掳走了”
“是赵龙干的,若是被赵龙掳走便好说他不会对爷爷不利”
“我可听说赵龙在萧山杀了不少豪绅”
“可没杀官吏”
“不成不成,我得去河坊街看看,若是真被掳走还得叫人”
“父亲如今杭州已经无军可遣剩下两万人守城都嫌不足,骆都指挥使也还不能动啊”
“标抚营”
“父亲还是算了,赵龙不会于爷爷不利,谴人讨要便可若是谴军恐怕……”
“你懂什么,要是我等什么也不做别人该如何看待我,你那几个叔伯早就要抓父亲的把柄,你回去吧”
中年文士抓过缰绳翻身上马,叫少年回府后便打马往城南的河坊街行去,而标抚营驻地便在河坊街运河东边
只是少年并未回府,而是走街串巷在附近街坊间叫来两个少年玩伴,这其中便有眼神凌厉身强体壮的武者也有眼珠乱转的机灵小子,少年向二人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件
“两位兄长,快替我去找我爷爷,告诉他我父亲的情况”左府少年着急地说道,于是个高肩宽,身板硬朗的少年作揖行礼问道“好,只是孙少爷咱上哪找老爷”
“去城南,他们应当会去湖边”左府少年刚说完,个头较小的伶俐少年便接着说道“他们一定有军队护送找到不难,路上人也多,只要我俩往西门出去应当能追上,小的这便去”
二人并未多礼直接转身撒腿狂奔,看着二人沿着城中大道向着西面的钱塘门飞奔而去时左府少年深吁一口气,不管如何他父亲做的并没有错,若想在一众兄弟中接手左府这是必要的表现,不过少年此举无论双方如何冲突都能替双方挽回一些颜面
在杭州城外南方的官道附近,先一步出城的赵龙与在城外树林中等候的骑军汇合,见后边马车掉队便在林中等待并换上衣甲盔帽,等赵龙穿戴完毕时发现林凤娇也已穿上半身罩甲带着乌兹刀收拾完毕,此时正在为劫来的左家千金清理花脸并为其补上淡妆
而左家小姐发现方才的劫匪已撕去额前与面颊上的面皮伪装,发现非礼自己的还是一个军头时愈加紧张,小姐并不认识赵龙,只是这年头兵比匪还残暴,被匪劫了还能换换赎金保得小命,若是被兵劫了只会在被玷污之后灭口,于是女孩又开始止不住哭泣
“你瞧瞧,我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又让你吓哭了,妹子别慌,我家大人只是要找左大人商量事儿,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再流泪眼睛就要肿了”
看着与军头一伙的林凤娇,女孩依旧美目低垂不敢抬眼看众人不过泪水倒是止住了,只要不吵闹赵龙也懒得管于是便朝着向自己走来的胡三与宋胡才走去
“李大哥回去了”
“走了,少爷,他说不陪你去南京了,额琢磨着他着急回去参加川东大战,只是他开那几条破船不会让南下的顺天府水师给截了”
“不会,那些都是官船里边水手原本也是官军没有问题,这一路沿长江向西入川再入支流便可直达开县,若是逆流无风也可弃船搭乘蜈蚣船前行,算时间应当能在落雪前到达,看来李大哥是想在左良玉与大帅交战中突袭其背后”
“就是这回李将军千里而来没谈成啥东西出来”
“没谈成也是好事,只要他们不入江西我等也不再向西扩大”
“这样就好,听李将军说大帅的边军骑兵没了之后现在又用川西降兵整出一支山地步卒,江西到处是山与他们起冲突那可得头疼,当初咱们还没一千人就打的广信府哭爹叫娘,到时来了好几万那西边可惨”胡三对于昔日威名远播的献军重骑消失而心痛不已,但若是对手换成如自家当初那般漫山乱窜的山地步卒,西边就难保太平
“就是放着大湖不取有些可惜,少爷,额发觉大帅他们练起兵来也是行家,兵强马壮的也挺有前途”
“没有的,胡才胡三,你们要记得仅靠收小弟卖命治理不了地方,文人什么德行你们也都清楚,那边文人一定看不上他们,除非他们将原本整个文人体系拔除另立一个武人政体,否则献军不是被那些若即若离的文士们整死,也会因为大帅逝去而分崩离析”
对于大明文人秉性,在讨逆军中麾下文员从未缺额的宋胡才深有体会,若不放低姿态别说叫他们干活理事,正脸都不会给你
几人闲谈片刻后便等来了落后的马车,身穿便服的胡立苗带着左光先下车来到赵龙身边,见到祖父前来左家千金便连忙奔到其身边,抱着左光先胳膊躲在老者单薄的身体之后,但这具单薄的山区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爷爷”
“娟儿乖”拍拍孙女的小手之后左光先便朝着赵龙痛骂“张天,你不能如此蛮横”
“晚辈赵龙,再次见面,失礼了”
“哼,这是里省府治所朝廷威严所在,不要以为有区区数千人便能行事无忌”
“我蛮横起来杭城外就不是四千人,有可能是四万人,也可能是四十万人,当初若不是没有大规模裹挟地方我也不会在乌岩山受困”对于自家在‘从良’之后便未发动过裹挟大法赵龙认为已是非常克制,于是接着理直气壮地说道“今日过节怎可不去西湖边逛逛,作为来客没有主人家相陪说不过去吧,老先生的腿脚是否康健”
“还算利索,前边带路”
裹挟技能都是流匪自带的杀手锏,流匪会将所经之处的人口全数搜刮走,经历过高迎祥时期动乱的左光先深知其威力,当初集合五省之力才将高迎祥拿下却还叫张献忠与李自成等人漏网,对于出身流匪的赵龙直接威胁左光先也不敢过于较劲
于是在杭城南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便出现了一行张扬的大户人家队伍,在数百骑兵的威势下让官道上的游人和百姓纷纷退避,作为主人家左光先祖孙与赵龙等人走在最前方,一老一少各退一步之后反而放开了开始闲谈
“还不知左大人祖籍何方”
“老夫是南直隶安庆府桐城人”
“好熟悉的地名”
“桐城有你们张家的远亲”
“我听张启说桐城张家在此次攻歼董象中也出过力”
“还跟着两卫大军一道被俘,幸好张启上道将他放了,还有那董象祸国殃民,死不足惜何用攻歼”
“看来大人高风亮节真乃当世贤明,我错怪了大人”
“你还有何事不妨直说”赵龙突然开始阴阳怪气让左光先感觉到异样
“我不舒服,想杀人”
“自己去寻”
“给我名字”赵龙转头看向在左光先身边的女孩接着说道“给我想要的名字,或者那她安抚也行”
女孩闻言一惊再次躲入左光先身后,见到赵龙又在拿孙女威胁自己左光先亦恼怒无比
“混账小人,杭州就算失去两卫还有大军再此,哪容得你如此放肆”
“左大人,你可知道你口中的混账小人已经杀死了十多万的朝廷精锐,里边那两万软脚虾我只需两日就能将他们杀光”
左光先并不怀疑对于已占据高地的讨逆军是否能攻陷杭城,只是如此下来自家定会赴董象后尘而身家不保,那样讨逆军往后如何对其便没有任何意义,稍作考虑之后左光先便与赵龙妥协
“转塘孟家”
“娘的就在眼前,镇上还是乡里”
“靠近安仁县那方有一座大坞堡,去了就能看见”
“胡才”
“是少爷”
“交给你了”
跟随在旁的几人都听见赵龙与左光先二人对话,于是宋胡才在得令之后便行礼而去,上马往南方的凤凰山搬兵,见到此景左光先也是无言,虽然此事乃地方豪强自卫之举,他并未参与还动用关系将南下水师的粮船扣下,不过左光先恼怒赵龙行事无忌并不打算说破
“哼”
“那个都指挥使在哪,放心我不找他麻烦”
“在安仁县”
“新来的什么人”
“骆家子弟还有各方学子”
“你还只认他们……听说你们正在重新招兵,还让秀才们以文吏身份进入军营,你让他学我那”
“笑话,这天底下除了你就没人能练出强兵吗”
“当然不是,卢大人天雄军、马家白杆兵、孙大人秦兵皆为世间精锐,我是怕你们将新军用完就会当厕筹丢弃太过可惜,而我那套东西还包括事前事后的安置办法你光这一下学不来的,要不我帮你训练训练,这样也好给他们一条后路”左光先对于赵龙的直白惊讶不已,赵龙继续说道“一万人给我十万两,不包括军装吃食与教官场地费用”
“你看我是老糊涂吗,那十万两岂不是白白送你”
“那当然,我也在练新军……更新的新军,你那些新兵可以与我的新军一道训练,你说是不是赚到了你了,机会难得”
“哪里训练,要去毛镇吗”
“不,就在这,在凤凰山脚下我会建起一个更大的训练营”
“你就不怕被新军反戈一击”
“北方各个战场还需要很多人,光我那点是不够的”
“哈哈哈哈,看来我小看了你”
“你们权贵看低人不是天生的吗,况且我还是个降将”
“为何比起你来我好像才是大明的累赘”
“我还是要感谢你,没有你的鞭策我也不会这么快就一路扩张来到杭州,也拜你所赐我那原本铁桶一般的军团在急速扩张下开始出现漏洞,方便被你们做手脚安插奸细,不过我无所谓,那些人只要了解我越深就越与你们脱节,至于你们的反戈,大人且容我讲个笑话,先秦时期西方有个古国的君王在面对敌军时曾这样感叹‘看那,都是步兵,他们就像一群乞丐’”
“哈哈哈哈……那就这样定了,我们这是去哪”
“当然是雷峰塔啦,你的徒子徒孙们还等着呢,不去露露脸”
“原本不想,见识过你真正手段之后倒是有些期待,娟儿,跟爷爷去祥云庵看看”
“嗯”
女孩娇声应和,之后赵龙便交给左光先一个水壶,其中是用许多果品蜂蜜泡煮过茶叶的绿茶饮品,女孩在喝过之后立即愁眉散开,道谢时看赵龙眼神便少了恐惧但还是难掩害怕,见气氛融洽赵龙便抬手请老少先行
帮助左光先练兵就算真的反戈赵龙也不惧怕,为了缓解兵力紧张一些联盟之外的支援亦不可或缺,且一支完整的军团构成应当还有许多附属队伍,如讨逆军一有闲暇便建立的几只特殊部队,骠骑,冲击骑军,快速机动的野战火炮以及在丽水与松阳平原横扫漏网之鱼的丽水车兵,一个配置完整的讨逆军万人军团能够击溃数倍相同实力却还在使用虎蹲炮进行步炮协同的明军
半个时辰后,步行了三里地并在半途汇合保卫军之后,一行人八百人便来到雷峰塔后的祥云庵,八百精锐的步骑将小庵外围得水泄不通,并将附近的游人以及商贩全部驱赶,见此情形附近在雷峰塔以及对面静慈寺祭拜游玩的众多百姓议论纷纷,但最近两次冲突让杭城居民对讨逆军较为恐惧,因此对于在节日中都不消停的讨逆军虽然气愤却无人敢上前理论
“施主里面请”
“师太,你们尼姑庵怎地还做起生意来”
“是啊,菩萨虽然不用吃喝,但我等肉体凡胎还是难逃凡尘牵绊,我的并非正式的佛祖门下不得开场布道,因此只得操持贱业维持生计”
“不不,在我看来你们是靠自己双手生存何来低贱,比那些住着大殿唬人的高人们正经的多”
初次来此等场合的赵龙有些吃惊,年幼时期赵龙便与在张家附近的铜山上圈地建庙的住持坐道理论,知道这些寺院都是靠布道捐赠过活,日子还挺滋润,对于这种将寺院一部分当作休闲场所经营的出家人赵龙还是头一次见,非但不反感反而非常敬佩
“禅由心生,施主切不可如此说话”
“对了为何这里边比丘都这么漂亮”见到赵龙如此无礼着甲跨刀的林凤娇出言骂道“色胚”
“这位大人,我等未脱红尘之前多是风尘女子,这里便是我们的归宿,还望大人成全我等出家人”
赵龙知道自己失言让住持误会了什么,于是便对着躬身施礼的住持女法师行礼赔罪,各个大城都有此类地方,在没有律法保护的人群之中此类女子便是人世间最为弱势之人,色衰体弱之后多有投奔佛门,于是便有了此类单独收纳此类女子之场所,其中也有落魄的富家与官家女子在此避世,于是赵龙便叫林凤娇拿出百枚毛镇新铸的银币交给住持作为租金,原本推脱的住持便以此名义收作捐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