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重阳，西湖东岸五里长的石板路上往来游人日趋增多，道路两旁一些商家与手艺人已搭起棚子，人流较为密集的杭城西三门附近已被一些杂耍戏院提前圈下，西湖中各大画舫花船亦张灯结彩装扮一新，等待节日来临之时播撒春意
《徐霞客游记》虽未出版，但江阴人徐弘祖的诸多短篇游记近年间已在南直隶与江苏等地广为流传，其中在《浙游日记》大篇幅介绍的杭城日记部分，将西湖风景由北岸开始自西往南把山川奇景详细介绍了一遍，众多杭州府周边地区的士子游人慕名而来，因此今年庙也较往年更为热闹
讨逆军治理进程还在艰难前行，除去在钱塘江南岸被击败后北逃的残余宗贼重新起势作乱外，亦有地方乡绅妖魔污蔑以对抗讨逆军的圈地垦荒，但对于豪绅们宁可抛荒闲置亦不愿出卖自家田地用于重耕，地方百姓心知肚明亦看在眼里，虽然被污名不过讨逆军在钱塘县各处还是有些许农人匠户主动投效
得益于杭州府庞大的人口数目，就算不断被肘制讨逆军最近半月依然有两千余户百姓投效，并慕得四百合格新兵，已然超过了经营月余的萧山县与诸暨县两地兵站所得人力与合格新兵总和，往后在吴家与陈家等当地豪强以及复社士子协助下境况还会好转
因此张启决定从毛镇抽调教官，在凤凰山就近新建一处能整训阵战技战之术的训练营，这样做省去了新兵往返时间，但对于讨逆军的运力是场考验，因为从诸暨府到杭州府的官道路段养护较差坑洼严重，讨逆军四轮大马车在此极难行进，只能悉数换回人力独轮车与两轮牛车来运送浙中产粮地之物资
九月初八夜晚西湖周边便已人声鼎沸，赵龙与偷得空闲的张启等人在卫队护卫下来到西湖东北岸的北山路游玩，赵龙虽身穿便服但依然不敢白日出行也不敢远离吴府，因为赵龙所处之地距离杭州城西钱塘门已不足三百步，胡立苗及其下属四十多全数出动，距离守卫吴府的外围哨站近在咫尺众人亦都挎刀出行
由于短发配儒装过于怪异，赵龙于是穿了一身辅军军装样式的上下衣裤，只是颜色为大明流行之青蓝色用料也同样是棉质，再过经黄婉祯巧手编织后袖口与翻领处有绢花装点显得略微大气，与赵龙劲装打扮不同的便是一身青袍方巾，手持折扇的张启再配上山羊短须颇有诗人风范，只不过这位诗人非常致命，而张启的百炼龙泉由随行并拥有官身的陈盛文背着
公子哥与游侠模样的一行人站在湖边较为惹眼，卫队已赶走好几波湖面上拉客的花船，赵龙等人此时只是在西湖边远远看着园景齐聚的西湖东南岸
“自从离开广信之后我们很久没有在一块聊过了”
“身处异地我与将军亦是心意相通”
“嗯，不久之后你又要北上了”
“是啊，要不是将军遣来吴应箕我想走也走不了”
“那我真是失算，吴应箕你认识”
“吴先生很早成名，虽未中过榜但学富五车的少年游侠可不多见”
“可我怎感觉他才学不足啊连燕昭王都不知道，不过理念不错与我等极为合意”
“学识差强不表示其才能不好，吴先生处理政务就极为熟络，我不如他”
“别这么说，毕竟你是过来开荒他是后来屯耕”
“唉，想如今治理省府周边乡野都如此艰难，往后进城之后又当如何，光这几日下来属下真是焦头烂额有些扛不住了”
“先熬过这两年吧，现在咱们文官系统几乎没有，等吏员队伍成熟之后便是我等进城之时”
“是啊，我等只需如此发展下去迟早能够统御地方，只是留给我等……留给大明的时间不多了”
“我对咱们的将来还是挺乐观的”
“只是大明迟早还是要亡”
“我又没说过大明不会亡，立勤，单凭咱们是救不下大明的，那不是清除外敌和内患就能解决而是得刨去腐根除掉烂枝，但这种程度的变革我等在大明灭亡之前无力做到，因此大明迟早都会暴亡，不过我等为他续续命还是能做到的”
“王朝更迭，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嗯，咱们工作便是让百姓不苦”
“哈哈，将军能在国家大略上一直这样乐观属下佩服……将军，我最近听说了下面有几起贪腐案”
“小贪无法避免我等也管不了，只要他们拿钱办事也就由他，要是手贱吃相难看或者贪腐过甚就不能怪我无情，这事在训练之时以及出征前都有提醒，不过还是要严密监视，注意别让密探暴露身份以免动摇军心，之后会毛镇我会与范犁商议再完善一些细则，你只管把心放在北边”
“是，确是如将军所说，我等周边还未平静往后战事还会频繁，不能对下面太过收紧”
“管还是要管的，唉，真是头疼我们走两步”见赵龙想要步行，身后的林凤娇便走上来搀扶，只是大妞有些粗手大脚过于用力，疼得赵龙忍不住叫道“哎哟姐姐慢点，我胸要开了”
赵龙还无法骑马但能在旁人搀扶之下步行，身边之人便是身穿丽人装束的林凤娇，一身紫裙的悍女腰垮宝刀不提，她居然还外穿了一件半身缀钉罩衣，头发也只是随意在脑后打了上下两个长发辫，一看就是为了方便戴盔，此等装束虽然大煞风景但配上其姣好的容颜却又让人眼前一亮
“要不换个人”
“有几个比你力气大”
“借口”
“我们研究决定就是你了”
对于林凤娇的不情愿赵龙不以为意，目前中军武艺最强几位是张启，胡立苗以及入伍之前一直在江湖行走的武者张武，接下来便是这位极为不起眼的林凤娇，胡立苗不久之后便要回毛镇重新整兵，因此北上事宜便交给胡三担任，贴身护卫赵龙的任务便落在林凤娇与保卫军头上
“你不是有亲戚来照看吗，干嘛要找我”
“大的嫁人了，难道还要小的来伺候”
“努，那个”
“那个，还不到时候”林凤娇所指之人便是正在走来的黄婉祯，与林凤娇相比穿着襦裙纱衣的黄婉祯此时看似显得弱不禁风，经过两月锻炼黄婉祯体质大为改观搀扶赵龙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赵龙在没有黄知县首肯之前还不想与之太过亲近，因为黄婉祯还有一个在朝廷供职的兄长，与黄婉祯一道过来的还有吴家两姐妹以及女主人一行
“舅母”
“天儿好些了么”
赵龙身边的亲属除已入伍的张武外皆对其使用旧称，因为对他们来说有血缘联系的是张天
“小伤，多谢舅母牵挂”
“别瞎跑了，待会折腾得裂了伤口又要赖在我家不走”言语犀利的红裙女孩便是外出多日的吴慧媖
“多嘴”吴慧媖与吴慧嫃二人左右挽着吴母胳膊，被母亲点脑袋训斥后吴慧媖便冲赵龙撒气“哼，大木头”
赵龙并未搭理她，只是与另一边向自己挥手的吴慧嫃打招呼，不过赵龙发现吴家主人并未在其中
“舅舅呢”
“方才有客，你舅回去招待了”
“这日子都有访客，舅母家生意真是兴隆”
“还算可以度日，往后啊还要天儿多照应”
“是”
闲谈几句之后吴府一家在几名仆人跟随下动身前往西湖东岸的热闹之地游玩，因为安全问题吴家人并未邀请赵龙，不过叫上了黄婉祯，只是这时黄婉祯走过来想要拉上林凤娇
“林姐姐”
“你陪她去玩吧，我就在这了不会走”
“好，老虎，麻烦你看着大人”“行知道啦”
“天哥哥我们走啦”
赵龙解放之后林凤娇与黄婉祯二人便告别赵龙，快步跟上吴家一行，原本在后方的胡立苗便靠近赵龙接替护卫，看着一群莺燕离去赵龙颇为感叹，在那其中就有数人可能会进入他的房门，一直忙于军旅的赵龙此时突然发现自身可能也有享齐人之福的一天
“将军，往后我不在了还需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看见赵龙对着众女失神张启摇头叹气，出声将他唤醒，一旁的胡立苗亦同样出声“噗，要不咱叫一条花船来，不许将军腾挪施为保证解馋”
“你何时尝过的，娘的你们一个个都光棍着呢”
“我叔已为我说和了一门亲事，等忙完这阵便会成亲”
“我也不需大人费心，我呢也看上一对姐妹花，到时候给我弟一个，简直美哉”
在几人看着西湖夜景一边互相打趣之时，吴惟章带着一个壮汉神色匆忙地来到赵龙身边
“大人”
“这里不是正式场合，舅舅还是叫我天儿吧”赵龙说完发现吴惟章在抬眼环视左右便明白事情不简单，于是接着说道“没事，这两位都是自己人有事直说”
“李老大”吴惟章也不含糊，便将同行之人拉来跟前介绍道“天儿，这位是我多年故友，早年他在运河上经营漕船后来吃了官司回义乌，如今受雇于毛镇运输队”
“喔李老大还是自己人”原先赵龙还在诧异来人为何不像别人一般见面就跪，原来也是熟悉讨逆军这一套规矩的
“是，小的李可水拜见大人，大人小的有要紧事禀报”“何事直说，关于漕运的”
“大人，小的前几日原本在山东探亲，在乡里听到风声说最近南京各路水师有所动作，小的知道大人正在攻略钱塘于是便多方详细打听，后来才知是应天府的镇江、常州、苏州三地水师在抽调战船，于苏州府东边的吴淞海港集结之后南下，目标便是萧山县义桥镇”
“何时的事情”
“已有两日，小的确认情况之后便急忙赶回，如今水师应当已经启程”
“你如何得知”
“水师在之前集结时便动用漕运调运过物资，此事在行内已人尽皆知”对于生人的军情赵龙依然还有疑问，吴惟章见状便说道“李老板于我合作多年也是本地东阳县人，我可担保”
“可如今官府哪来的钱再征调水师”
“这点数目的水师连剿匪都不够，应当不算出征，据说是应天府卫漕府出的钱”对于赵龙疑问李可水再次解释
“马的漕府很肥嘛，我先记下，你可知他们有多少条船”
“五艘福船，二十多只蜈蚣船，只是……”“说”
“只是小的有些奇怪这其中并没有运粮船”
消息来得太快，不过经历初次暴乱讨逆军上下守御地方皆以稳固为上，义桥镇同样如此不惧些许敌军，朝廷水师也不是没兵，不同大明北方兵力捉襟见肘，南方应天府下辖水陆皆留存有大军只是缺钱
“义桥镇码头已筑有炮台，区区几只大船来袭他们打不下”
“是的将军，且还有萧山县驻扎大队与南方援军支援，来的这些快船是要封锁义桥镇码头阻断我军运输线，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好过，有人却又在帮咱们，这两方正在角力”
“李，可水是吧，我记住了你先回去吧”
李可水带来信息相当宝贵，可以让新建不久的讨逆军水军免受突袭，得到承诺壮汉便行礼退到远处
“短期封锁咱们不怕，存粮再加上在本地当前能购置的数量能坚持月余，若是长期封锁就麻烦了”
“当地购粮有些麻烦”处理多日钱塘政务的张启感同身受
“这帮土豪，啊舅舅不是说你”
“天儿可否听我一言”
“尽管说”
“来犯水师既然未带粮船便需要沿途海卫补给，绍兴府临山卫守军都与我相熟”
“舅舅能断了他们补给”
“那是不能不过我可叫他们占占便宜扣下大半，还有嘉兴海宁卫指挥是陈家人，咱们可让陈家出面帮忙，只是二百里外的宁波府观海卫我便毫无办法”
“足以，这一个来回就有四百多里光行船就得耗费一日，而冬日将至与他们也极为不利，那就劳烦舅舅”
“将军，若是我们退走最受益的便是安仁与钱塘二地的乡绅，这其中想必就有参与之人，我等还需将这些人寻出断了来犯之敌的根源”
“此时没这么容易急不来，这样，明日我去会会左老头”
“那复社聚会”
“你先代我前往，一部正兵也由我带几天”
“是”
“舅舅劳烦遣人帮我传递口信，要选可靠之人”
“左光先可信吗，不久前他还……”
“就来这么点人不像是左光先手笔，我要是回不去拼掉这一半主力也叫他活不下了，向他这般玩弄权数的老狐狸应当清楚”
“那好，我这就布置”
见到赵龙并没有退意吴惟章松了口气，如今上了讨逆军战车可不能没跑动起来便倒下，于是吴惟章转身往回走半路带上李可水一道回府，而赵龙三人还在原地，看着远处灯火阑珊湖上画舫相映，在此等繁华平静的景致之下依然暗流涌动，伤病未愈的赵龙双目赤红，对于一刻都不消停的兹扰赵龙心中杀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