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早晨凉意甚浓,点卯之后义桥镇操练的数千讨逆军将士却只穿下裤,打着绑腿与布腰带,光着上身持握长枪列队在义桥镇周边晨跑,喊着解放万民保家卫国等口号浑身热气的战士们队列齐整,按中队为伍沿着镇外土路小跑,此举引来许多缴械的宗贼与周边村镇早起的百姓驻足围观,除去欣赏令人震撼的整齐军姿外,便是观看队列中为数不少的短发战士
因战事再次推迟及周边危机解除,赵龙便下令恢复日常操练,只是为防万一让战士们带着武器出操,因战备还未解除原本十里晨跑减少了一半,沿土路绕着义桥镇跑完五里便结束,为保证体力充沛以往奔跑也改为了小步跑,不过用时比以往跑十里还多,除去保卫军之外包括两队骑兵总数三千余人用时将近一刻钟才完成
除了担任外围守卫的几支大队外,其余队列都回到镇内几处充作军营的大宅院中,镇外江边的码头旁一个小山坡上,是一支拥有五门虎蹲炮的讨逆军大队驻地,精壮的赵龙手持灰白铁枪跟着此地队伍出操也来到山坡军营中,此地除去能提供刺枪练习的木耙外视野极好,周边数十里以及对岸都能收入眼中,赵龙便在此蹭吃朝食之后练习枪术
“哎木头,你也在这”
“谁是木头,你不是老被我兄长唤作木头吗,你才是木头”
与赵龙同样打算在山坡军营练武的是郑森,由于其化名林森因此被赵龙拿来戏称木头,与赵龙不同的是郑森并不练习枪术,其腰间垮着一把雁翎刀,两人各自端着盛满白粥的大陶碗坐在山顶大石上,就着咸菜萝卜呼呲喝粥
“这粥稠得跟浆糊一般,一点也不解渴”
“你还嫌,那你别吃啊”
“还不许我牢骚几句”
“牢骚,知不知道今年秋收之后光浙西就冒出来十多万流民,这浆糊对他们来说已是奢侈物,啊差点忘了,你家住的是黄金屋吃的是琼浆玉露自然吃不惯这个”
“我都在你着吃了三个月怎会吃不惯,不知为何我今日起来以后浑身难受”
“头一次出门”
“怎会,扶桑与吕宋我都去过,只是头一次只身在外那这么久”
“下回就习惯了”
“不会有下回了,这次回去能不能过老子那关都难说”
郑森为科班秀才,吃食不同赵龙一般拿着大碗直接倒灌,而是用一副竹筷小口慢咽,虽然其家族为海商让郑森话语直白,但比赵龙要客气许多
“你瞧,这都快卯时三刻对岸才想起点卯”
“大人不用要求太多,卫所兵嘛在外边还能想办法开源挣点小钱,这些省城之下的最难过活”
“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三千”
“不至于吧,前两日我观对岸营火应当有万人”
“如果他们不调兵只有这个数,别指望哪里都能有一半的实际兵额,这些省城的地方官员盘剥只会更甚,有三千不少了,至于其他的,前几日江上海船来往频繁,其中还有千料海运船,那位都指挥使应当是将附近几处海防卫调来,大人得当心了”
“为何,海防卫便不是卫所兵了”
“比卫所兵强些,海防兵得会水一般兵丁哪有气力游水,那些海防卫原本都是浙福总督统辖装备补给好着呢,只是大明向德川幕府开通官贸,扶桑锁国之后倭患解除浙福总督因此裁撤,这些海防卫虽然待遇大不如前但也比一般卫所兵强上许多”
“与募军相比怎样”
“卫所兵能用还有募军啥事,他们有那么厉害如今也没我家什么事了,海防兵拿来守城尚可野战却不行,但不至于一触即溃”
通过与郑森闲聊让赵龙对大明海防卫所战力有所了解,阵战当中应该能打个来回,赵龙庆幸将那两辆炮车留下来,说话间远处江面上出现了一条目测有十丈左右的小型海船,这条由东边而来的黑船隐约能看见其甲板上有数个炮口
“海商也能自备武装,总不会是水师战舰吧”
“那是广船,水师倒是也有,这条船没挂旗水师不会这样”
“小船抗大炮啊,这是几门,左右加起来有十门炮吧”
“大人不知,那十门都是大佛朗机打不远,而那只船是由铁梨木所造的乌船,铁梨木不需包铜便不怕佛朗机这类小炮,因此乌船之间对打常常是不分胜负”
“有意思,这样说来这船不错啊,要多少银子”
“千把两”
“这么便宜”
“也不算便宜,只是乌船快落伍了,我父亲水师中有更厉害的夹板船”
“有多厉害,你家有铁船嘛”
“你那只铁船就是个玩物,一个浪头都能打翻”
“如今只是玩物将来可说不准哦,说真的,我的铁船要是能下海你老子会不会要”
“大人你就不怕我们仿造了”
“仿不了”
“这世间没有仿不成的事物,佛朗机与鸟铳都是外来物的仿制品,不就是用大火炉铸造船底再用火煅烧熔接”
“你自个想的”
“我家在福州可有船场,我可是懂行的”
“啊那行,你尽管去铸我保管你下水便沉,就算运气好能浮起来也用不了三日,啊哈哈哈”
说完赵龙便离开高处练枪去了,郑森看了两眼江上的乌船之后也下去练刀
之前赵龙主持铸造并在义乌江下水的三丈小铁船便是用钢制龙骨,四尺宽的船身用铁板烧熔拼接,船舵与拼接处依然为木制,但从外部观看给人感觉便是一艘铁船,虽然该船能浮水载物但制造极为费时费料,为减重导致船体过薄配平极差,行驶非常不稳,就如郑森这类内行所言一个浪头便能打翻
因此铁船试用了没两日便被拆解,所得钢材全都改制成了兵器与护甲,按下了造舰情节之后赵龙便让百十人规模的船场改回建造木制船只,但在义乌江上行驶了几日的铁船还是给沿江百姓以及郑森等内行带来极大震撼
为等待援军到达讨逆军只得在江边的义桥镇中驻扎下来,而镇中原有的地方武装被解散之后,由于其人大多来自江北,而附近船只都被讨逆军收缴使他们无法北渡,于是上千上万的江北人又重新聚集在义桥镇周边主动投靠讨逆军,为防止治安恶化影响萧山县驻军屯田,赵龙只得下令再次拘押两万余俘虏,并每日配发粮食供其温饱,不大的义桥镇再次人满为患
新任大队长瞿子藩受命从拘押人群中挑出三千人,以辅军饷银减半待遇将这些人充作民夫,为讨逆军将几日前还是他们吃用的四千石粮草的其中半数,搬运至萧山县城数里之外的十二大队据点,不过所用的搬运车辆过少,瞿子藩只好在晨练完毕后带上数百民夫,从码头堆积的百多只的舢板中收集损坏船只,打算改造一些板车用以加强运力
正在作业当中方才在江面上行驶的那条乌黑广船逐渐接近义桥镇码头,守卫码头的讨逆军无力阻止其接近,守卫从码头搬工处得知乌船坚硬,威力较小的佛朗机难以击破其船壁,而该艘乌船甲板上赫然横列着五个炮口,四百料海船在海上只是中小船只,但与义桥镇码头一水的舢板相比却是实实在在的大船
离码头还有十余丈时载有大炮的乌船便下锚,之后放下一条小舟,两名黑衣水手划桨将两个绸衣书生送至码头,其中一人跳上码头之后冲着准备上前盘查的中队长说道“我家大侄儿还没死吧,去跟他说他五叔来了”
片刻后瞿子藩带着两名书生来到镇中寻找赵龙,守卫码头的中队长幸好还有些眼力,好歹没向两名书生动粗将他们擒下让瞿子藩一阵唏嘘,真要是下手难保码头不会遭殃,能无视小口径火炮轰击的乌船可不是讨逆军几门小炮能对付的,而此船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拥有
一行人行走在镇中前往赵龙所在的大院时,迎面撞上一大一小两名穿着战袄的保卫军战士,高大的壮汉见到书生立即脱口而出“老五”
“啊!四哥怎会在此,这位是”
“你管我作甚,你他良来着干嘛”
“别叫那么大声,这个这位是”
“没事赶紧回去,不知道这里打仗”
“不就是打仗,多大事情”
“既然是四爷的人便麻烦四爷将他们带去大院,我还要回去赶工……黄小姐”
“好,瞿大队新官上任还没请客呢,交给便是你忙去吧”“瞿兄”打完招呼后瞿子藩便将人交给四叔与黄婉祯,其便急忙返回码头
“四哥这位不是林家娘子吧”
“老五想甚呢”
令书生激动的便是身穿裁剪合身的鸳鸯战袄,抱着小布包的黄婉祯,体形娇小却身着戎装且面容较好肌肤白皙粉嫩,双手将单肩麻布包抱在胸前的黄婉祯一副小女儿模样可怜楚楚,一双大眼盯得两个书生呼吸急促气血翻涌,黄婉祯起初也好奇来人与四叔是否相识,但见到对方面露色相便抱紧小包移步至高大的四叔身后
“没,没啥,四哥我就奇怪军中还能有女官……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同窗,前段日子随我一同南下游玩”
“这位朋友,贤弟如果照顾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莫事莫事,小生李窅”白面小生作揖行礼,其回复的汉语带有浓重的异域口音
“你们国子监还有人不回家过中秋,他不是明国人吧”四叔将兄弟拉来身边低声问话,书生将其兄长的大手拉开回复道“高丽人,他就跟我过来长长见识,兄长快给我说说那小女子”
“这里可是讨逆军的地头,你最好别动”
“诶,四哥你为何帮着外人,再说你弟我会那样施礼吗,我就像与漂亮女子聊聊天”
“聊聊当然可以别动其他心思,祯儿没事这是我弟,平日里虽然看着轻浮人还算不错,他也是生员打不过你,不用怕”
“哦”警告了来人之后四叔便安慰小女孩,不过黄婉祯还是不敢出来
“原来是桢儿妹妹,哎呀名字好听人又美貌,小生是……”
“嗯!”四叔无比大声的闷哼下书生一个机灵反映过来,见其魂儿被镇住后四叔便道“小女孩被你吓到了”
“哼,我说四哥,你怎么给一个女娃娃当跟班……”
“大哥让你来的”
“啊,是啊,怎样”
“找大侄儿”
“捎个口信”
“那走吧,我们也正要前去找守备大人,大侄现在应该还与他在一块”
“那赶巧咱们是同路哇,桢儿妹妹你多大啦”
“离她远点”
“哎知道,对了,四哥你与我同去不怕露馅”
“我差不多也要离开,既然你要北上我便顺道跟你一块走”
“哦,哎呀桢儿妹妹”
“公子叫我婉桢便是”
“妹妹声音也好听,哎呀在下无法上报姓名真是施礼,妹妹就叫我豹哥哥吧,虎豹的豹,可千万别叫成宝哥哥哟”
“呵呵呵”黄婉祯忍不住被书生逗笑
四叔见其弟如此不堪又连忙将小女孩拉走远离登徒子,书生见状只得安静下来与四叔叙话,两人言语间却未注意到身后同行的白面小生,其目光一直在黄婉祯身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