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秋，霜降，西历1640年十月初
义北冲突已过去一月有余，义乌县衙外月前人潮鼎盛的景象已消失不见，聚众请愿的生员已寥寥无几，只剩下三五个中年秀才顶着凉风挺立在县衙外，背书般细数讨逆军累累罪状，要求知县抓捕主犯赵龙，解散讨逆军归还被占田亩并将赤镇工坊收归地方所有，类似的情形也在金华知府衙门及杭州巡抚衙门上演
县衙之内黄琮笠黄知县放下秋税账目，并叫来绍兴籍县丞询问税务状况
“兵部的加派税银筹备如何”
“大人，加派银已入库，只是折色之后再加上任缺额还少一千六百余两”
“毛镇可有回复”
“前几日已有回信，讨逆军财政主事瞿子相还是只愿按亩产三石计算田税，人丁也只按在册户籍缴纳”
“他们田地上收获不止这个数吧，不要然那十万张嘴怎能喂饱”
“早稻相差不多，晚稻因他们在骨粉肥料之中掺了磷石粉让产量大涨，据毛镇之外几处军屯推断毛镇晚稻亩产最少五石，只是毛镇一直不让税吏进入统算其产量，还有许多山田种植番薯与土豆全都未作计算”
“让瞿子相将明年之田税先行上缴”
“大人，讨逆军极为强势，我等与毛镇维持信任殊为不易还需仰仗其稳定地方，这般行事……”
“唉，北方战事紧急，巡抚大人亦压得厉害只得出此下策，赵龙会同意的”
“是，小可这便让主薄前去，那衙门外几个生员该如何回复”
“哼，叫他们去城外募兵处叫唤又不敢只会来此呱噪，要请愿就该找总兵大人向巡按大人去，来我县衙作甚，如今金华府所有卫所兵全被赵龙编练成了农兵，千户所形同虚设我上哪说去”
“大人息怒，说来赵龙也是聪明，讨逆军只占村镇，县城一概不要，让生员有申述之地也让我等与其有了回旋余地，只是那些地方大族的麻烦便不需我等头疼，大人，上午鲍兴骑官送来了这个月的利是，是否如往常一般退回”
“多少”
“一千两”
“真是阔气，缴税多一毫都不肯礼倒是送得大方，好似我缺了这点钱财”
“那便退回”
“收下！从上任至今本官一直都在为他挨骂，算作补偿吧，唉如今我才明白那小子为何拒婚，那时若成事如今我这知县都没法做，五千多两捐银也血本无归”
“是……是”知事想要再作建议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大明体制早已崩坏，若如老实人那般卖儿卖女缴齐税金那毛镇便只能喝西北风，如今各处军阀大族都是缴不如送，因商税以及举子与勋贵名下各路税款无法收缴，大明朝廷本应得的税银被收紧为十中无一，还全数被无情地转嫁到自耕农头上，如毛镇一般一些大族会将地方税金补全，但多数农人还是被朝廷破家，成为了流民或是直接成为农民军的一员，恶性循环加剧了国家的崩溃
因内部维稳与外部肘制，以及因秋粮田赋开始收缴造成的流民激增，来自江西与浙东的破产难民不断涌入浙中平原，赵龙来者不拒，义乌县安置不下便送往往临县安置屯田，而讨逆军所得全数用来供养军民，赋税一律按照数十年前一条鞭法缴纳折色，虽然巡抚不喜但地方上却无比配合，只用千两金花银便打发走了税吏
而讨逆军的北上之路却为此拖延了一个月有余，赵龙只得让张启与黄宗羲现行前往杭城打前站，经过一月周旋成功让讨逆军得到钱塘守备，作为妥协原本还想让张禾上任的金华守备依然空缺，让队伍里拥有义乌兵的各路江浙人马松了口气
另外张家村事件造成的影响比各方想象要大得多，北上沿路各县已明确表态不会供给讨逆军北上应得粮草，除非赵龙豁出去一路打到杭州府城，因此计划不得不一再拖延，直至将北上进驻钱塘的辅军一支队所需的棉麻冬衣与粮饷筹备妥当为止
之后张启亦未能北渡长江，目前与黄宗羲待在应天府，作为官方留名的反贼首领若是只身前往到不了京师就会消失在途中，东林把持的内阁不会让任何地方上实权人物与崇祯接触，如何顺利见驾只得从长计议，赵龙又让范犁增派几位密探前往保护张启
这些日子让讨逆军损失最为严重一起事件还是文员的大量离职，起因便是周承出走，剩下除了几十个经过拉练整训的文员留下之外其余全数离职，黄宗羲由于事务繁忙到目前为止也未能建立起军办学堂，于是为对抗未来几年的大旱，赵龙干脆将原本学堂选址的双尖山东部一处僻静山谷拿来修建水库，工坊水泥已烧制出万石，足够用来修建一座大型水库基座及出水闸与泄洪道所用
毛镇赵龙的居所中，赵母吴氏与其长兄，年近不惑已在杭州扎根的吴家当代家主吴惟章坐与偏院之中闲谈，只是与上次暗中前来不同，吴惟章此次为赵龙主动相邀，除去为双尖山以及武义县周边几个矿场注资外便是了解一些杭城事宜，在面会赵龙之前按官场旧例吴惟章先拜访其家人，也是自家妹子吴秀娘
“秀娘，此事需经侄儿同意，秀娘还需多言几句”
“天儿不会听我的，兄长，你何不去找天儿商议，都是亲戚家他还能不答应你”
吴家所虑之项目便是赤镇出产的奢侈品，自从有人从义乌将银镜带回杭州之后便立即传遍了杭城上层人士，大家闺秀风流才子无不趋之若鹜，只是赤镇银镜产量被赵龙人为控制造成一镜难求，原本售卖百余辆的银镜在杭城被炒至上千两，在市面上还未有同类仿制品出现前大赚特赚，本着肥水不外流的原则赵龙急需大族加盟，居住在杭城的娘舅便是很好的人选
“自从上次多收了五个矿场之后侄儿便把参股减为五五开，之后我便不敢再去见他”
“天儿事理分明不会给兄长难堪的，只要兄长不再叫我走后门便是”
“好，为兄便听秀娘的，侄儿近况如何”
“兄长，你瞧他做的好事，如今我都不敢去县城，生怕被人拦下痛骂”
“没人敢如此吧，那些生员不是只在县衙出气吗”
“这便是天儿不好，如此刚强的作为让大家伙都离心了”
“秀娘不懂了，失了文人之心却能得到武者青睐，如今乱世已显，如天儿这般有斩断枷锁之魄力才能在这乱世之中创出名堂，为兄很是看好”
“那兄长是打算加入天儿手下”
“这到不必，我可效仿那张启行事在杭城为侄儿打通官场”
吴惟章说罢瞿少云便端着茶点来到院中，正好听闻夫家亲人的谈论，商贾本分使其不由地插上一句
“那大舅可将老爷与军团旗下的营生开到杭城代管，这样也可将工坊开到杭城”
“少云那”“哦，瞿家娘子”吴氏与吴惟章分别与其打招呼
“大舅万福”
穿着青色大氅的吴惟章与吴氏及赵龙都有几分相像，只是其人下颚更窄年轻时亦是万人迷，如今虽然年衰却依然风流，起身对瞿少云施礼来人也做福还礼，如瞿少云这般识大体懂商事且聪明漂亮的商贾女子是大族们绝佳的贤内助，吴惟章对瞿少云在赵龙心中的分量非常清楚，枕边风向来都是大杀器由不得他不敬重
“瞿娘子说的不错，就是不知讨逆军何时北上，年关不久将至正是行销此物之良机”
“快了，若是大舅再等两日便可与老爷一同前往”
“这便好，也省去我雇佣脚力的麻烦”
“母亲大舅慢用”瞿少云放下糕点茶水端盘离开小院消失在墙根
“妹子，看来你与她相处得不错”
“还能怎地，天儿在家事上处处听她，我再不与她和好怕是饭都没得吃”
“断断不会，哈哈，断断不会”
“慧媖可许了人家”闲聊几句之后吴氏便话锋一转
“去年便嫁与杭城一户官宦之家”
“真好，你瞧我那几年都不问外事，回头我备上礼物让天儿给他表姐送去”
“都过去了，有天儿在那种事便不会再发生”
“慧嫃呢”
说道此处吴惟章已明白妹子的意思，慧嫃便是其小女且并未出嫁，只是赵龙如今还在四处树敌，此时与其和亲无异于将住在杭城的吴家掷于数千生员的怒火之中，吴氏亦发现了兄长的犹豫也未再继续说和改换为家常
“慧媖慧嫃姐妹两的模样像你，从小我便说是美人胚子，唉五年未见不知长得如何了，我身子如今还挺虚便让天儿替我前往叙叙，顺便再让他去见过舅母，我想他都快忘记你们长啥模样了”
“秀娘保重身体，下回我带一些高丽参回来给你补补”
“这东西可贵”
“……其实北边清人也有私商，他们占据长白山及朝鲜国山珍皮货极多，他们穷的很，卖的都不贵东西却好”吴惟章低声与自家妹子说着一些行业秘闻，却不想还是被远处蹲墙角的瞿少云听了个仔细
稍坐之后，打探到所需信息的吴惟章便留下吴氏喜爱的十多匹苏绣，离开已更名为赵府的两进小院，瞿少云也回到内院卧房拿出一个小红本，女儿家获取信息途径不多若想帮上赵龙便不能放过任何机会，于是瞿少云将方才听到的信息都记在小本上
在双尖山外围，集讨逆军将军卫队，骠骑，骑军共七百余骑的讨逆军骑兵部队，在将军卫队与骠骑将要北上之时做了一次长途奔袭演练，护送一批银锭过金华府前往衢州府从守备军处换得十门佛朗机，送回赤镇装上炮车之后再送往丽水兵站交于曾守义的炮队
由于讨逆军人数激增，所有军械工坊都在制造武器防具火炮一直落下未动，缺少火器人才也是主因，因此只得从友军购买应急，如此讨逆军车营便有了二十辆炮车，独立打大仗虽然吃力但小场面却都能碾压，让丽水讨逆军剿匪颇为顺利，最远一次已打入建宁府境内，但依然没有‘越王’的踪迹
护送归来再次途径金华府东部时骑兵拦下了西来的十骑，并不是因为其形迹可疑，而是这队人带有两匹肩高七尺极为神俊的高头大马，再经过几位红旗军老人仔细辨认便认其带头一人居然是献军小将李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