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山张村事件已过去好几日，赵龙所做之事已被义东苏镇中嗅觉敏锐，拥有沪语唱腔的媒体人捕捉并编成新闻传唱开来，只是因地处讨逆军势力之内，新闻内容不好杜撰太过以免惹来讨逆军密探，但金华府周边便是一派完全不同的景象，各地文人开始声讨赵龙所行之事，传唱内容也变成了被恶魂附体的野蛮恶汉断发改名欺凌族人，并迅速传至杭城各大红楼与教坊
事件影响每日都在扩大，在赵龙断发后当日讨逆军上下便有人开始效仿，特别是在对抗传统势力前沿的警察队伍，毛镇与丽水两处警局之中任职的上百老兵几乎全数断发，之后器械营与全军亦有人追随，当然也有负面影响，在讨逆军中各处供职的五百余名文员便有半数陆续离职，虽不会让军务停摆，但一些文档记录土地规划一类与建设相关的项目大半停滞
义乌县城，百悦楼
在县城主道上的百悦楼中，正值傍晚休班时刻，位于一二层的食肆几十张方桌人满为患，五间大房的一楼大厅人声鼎沸，县城各个阶层居民在其中无不议论赵龙之事，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对其声讨，但亦有少数百姓甚至文人为赵龙辩护，每每有此言语必然会掀起争论，双方甚至大打出手
身在二楼小间之中的两名讨逆军军官身着便衣起身看着下方大厅中的争斗，平常讨逆军上下不论是否当值都会穿着军衣，并以此为傲，但军中亦不是铁板一块，支持自家主将的军士自然还是穿着褐衣上街，有些不赞同赵龙但又不愿离去的则在休班之后换上便衣以示抗议
成为士官已有月余的林家‘兄弟’见争斗已歇便回到小间叫来伙计点餐，因两人身份特殊自从入伍后二人还是头一次见面，当然此时也少不了壮汉随从把门，对于参加了松阳战斗与义北冲突的林森，林风乔却还未走出过义乌，此时‘兄长’正好奇地向小弟的询问起传说中的赵龙
“缺木小弟，见着千总了吗”
“哪个千总，讨逆军里可有两个”
“你说哪个！别和我废话，哎！伙计一个大肉粉快点”
“你这样哪像个女子，给我四两酱肉”两位白衣少年表情专注面孔硬朗，跑堂伙计一看便知是军官，两人点餐完毕之后伙计便识趣的掩门离开
“你嫌……嫌就回去写休书啊”
“我才不会与那小子一般行事，其实只是远远的瞥见过，就在义北，那时他带着将军卫队，啊呸明明是千总还叫将军，反正带着卫队一直冲在最前头，也不怕被铳打死”
“哇这么英勇”身先士卒是用来赞美领军者，但世间极少有此类将领，而传说的事迹很能打动少女的心扉，看着脸红的‘兄长’林森面目狰狞，急忙出言为其分神
“别被迷惑了！前日他回老家将他老子的家什一把火烧光，还焚衣断发更名改性，如此大逆不道行同野人怎能领导一方势力……”
林森还想继续，只是伙计此时推门进来将两海碗吃食端进小间，待其离去之后林森才继续说道“如此心机的眼神一看便知是密探，好的不学学这些玩意”
“你四叔不也是密探头子，还有脸说人家”
“你，凤娇”
“叫风乔”
“我们何时回去，这回出来已有月余再晚回去不好交代”
“怕什么，怕你老子的黑人卫队是吗，说起来那个将军卫队如何，和你老子的卫队相比谁更厉害”
“你就不能叫我老子一声伯父”
“你自己都一口一个老子还叫我守礼”
“……差不多吧，黑人卫队对操枪极为精通，与千总的卫队相比肉搏不敌，但阵战黑人卫队强许多”
“这样，缺木的，可否，再等我两……年”林凤娇也不看林森，只是低着头把玩木筷
“唉两年那……我会被我老子塞进十几个妻妾，孩子都得有好几个了”
“那算，别等了，我终其一生都受李贽先人的熏陶，有此让女子上位的机会我不愿放弃，我想看看我能走多远”
“我以为张天，好吧，赵龙走不远，我从四叔得知京官已注意到千总，正打算下旨让他带兵加入蓟辽战场”
“他有办法应付的”
“没办法，抗旨的后果将要比他在乌岩山被围还要凶险”
“抗旨的朝廷军队还少呢，西边就能揪出一把，再说你让你老子别来掺和不就没事了，京营还能打得过长江”
“你真是被他迷惑了，我不与你说，文员走了许多我他娘的还有一堆活要干，升为参谋领到银章之后我便走人”
“还能因功升迁，那要多久”
“去趟杭州府就成，凤娇别做傻事，答应我别上战场，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俩还是知己”
“去去去，说这些也不害臊，带兵哪有不上战场的”
“就凭你那五百脚夫”
“哼！”
林凤娇闷哼一声便埋头吮吸米线，林森自知已无法挽回，只要叹气一声低头吃食，其实建设营的五百民兵已按照丽水的保卫部队为准重新操练，作为建设营参事的林凤娇已带着保卫大队击退过数起，在宗贼组织下对赤镇几个工坊的大规模劫掠行为，其作战能力已超越了传统卫所兵，再加上林凤娇不弱的拳脚功夫让其巩固了队内的领导地位，这也让林凤娇骄傲不已，就缺一枚作战奖章来证明其不输男军官
衢州府城，多明我十字会教堂
教徒保勋穿着便服做完周日的清晨祷告后，在内廷与穿着黑袍的见习教士兼守备军司马李保生商议西药事宜
“李修士，是否让吕宋的佛朗哥神父出面谈判，让那小子出让教权决计不会应允”
“大人不如让我亲自走一趟，不管有无教权只要金鸡纳霜能在神州名声鹊起，那十字教自然能进入神州大地的百姓心中，从而撒播福音，法人应知个中奥秘”
“安全吗，西人与荷人和法人的冲突还未结束，此时出海怕会有荷人拦截”
“那是利益冲突不是宗教争端，大人尽管放心”
“好，我于你二十名随从，走丽水南下福建，到时让郑家海船帮忙协助护送”
“郑军非常贪婪，我怕保不住药方”
“这样，你带着我的引荐去见郑芝龙一面，顺便给他介绍介绍互保联盟”
“郑家势大，怕是不会答应”
“那就等讨逆军南下之后再说，你见到他之后就说我答应他们会迎下鲁王”
“是，大人，你对于黄总兵入盟怎看”
“利大于弊，唉，我年纪大了没那个冲劲，就为大明再做几件能记下我名字的事”
“大人的名讳必将流芳百世”
“对了，写传记时还得带上那小子，真是没看出来，赵龙”
徐保勋看着藏在内廷密室之中的几个匣子晃头感慨，其中一个红色木匣便是赵龙的信札
作为新兴的外来宗教，十字教向来以宣扬教徒遵守一妻及自由蓄发为教义，但多明我仿效十字教先驱利玛窦之倡议，大明教徒可蓄发及多妻，当今在大明的十字教之教义一样也未遵守，连被人称为反逆的徐保勋凭借于宗教背景也不敢越传统雷池之半步，这个尚未及冠却走在他前面的少年让徐保勋无比钦佩
义乌县毛镇，讨逆军大本营议事厅
赵龙与张启以及范犁张武商议北上与组建特别侦查队的事宜，在商议当中周承只身来到了议事厅，面对文员的大量流失，为此付出心血的周承已压抑多日，此时终于忍不住来到会议厅当面质问赵龙，赵龙掀起的变革还是影响到了上层
“赵龙赵龙，你怎么不叫赵天龙”
“原本只想改个姓，你不知道那天我有些上头，一气之下干脆连名也改了，不过这字是随意起的，周兄感觉怎样”赵龙知道来者不善还想调侃一番，哪知周承直接便火力全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士之大名受之宗庙，你可知你领了一个多坏的头，现在只是剪发，今后军中一定还会有人效仿你更名改姓，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会失去军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千总，如今要改还来得及”
对于周承的斥责赵龙无言以对，当日在张家人特别是老族长面前改名剪发确实太过无礼，并不是一个晚辈应当有的作为，因此这几日赵龙像是丢了物件一般有些失落，不过这些天赵龙的情绪变化张启都看在眼里，此时他走了出来站在周承面前，大变革还未起步，张启无法忍受赵龙自此便消沉下去
“如此家族不要也罢，越是与其退让日后其越会掀起风浪，至于人心，我想周兄弟说的只是在职文人，我七千讨逆军战士对将军无比忠诚，你要清楚那些文人我们买的是其才学，雇的是人不是其生活作为”
“好你个张启如此大言不惭，你可知军中招来的四百文员花费了我多少心思，因千总一番行为与你一席话会让他们离散”
“因琐事言离心都是借口，我等让他们有口吃食而不用日日在衙门前替商贾贵胄犬鸣，即便走了，那些如此自认清高之士我军要了何用，如今我讨逆局已占据数县，大明官场的八万冗员加上生员何止二十万，难道还找不出千百个与我军志同道合之士”
“简直无可理喻！打天下不是光靠泥腿子，还有你口中的冗员”
“泥腿子……你这五谷不识之徒有何资格数落劳苦的农人，这些泥腿子才是你的衣食父母！如你这般文员不要也罢”
“你这只逞口利之徒！你怎不与他们一道剪发”
“我回归红旗军之日便是我断发之时！你等守旧之人不会明白”
在场众人都站了出来劝阻，在两人互曝粗口之时事情便超出了控制，一直秉承红旗军对抗旧世理念的张启容不得无法变通之人，而作为向世俗妥协的讨逆军之中代表文人周承也受不得如此激进的作为，胸膛起伏咬牙切齿，已失态的周承双目通红地看了一遍厅中众人后佛袖离去，赵龙想追上去拦住，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在原地
负责调解各方的黄宗羲此时却不在金华府，而是跟随陈子龙一同到达丽水府，陈子龙此时已带着改为千户所的标抚营进驻丽水，为了安抚营兵陈子龙只得慷他人之慨，将原有府库中储备的金花银大把挥洒才总算笼络住这千名募军，这样只要外面的讨逆军不入城，府城便还算是在复社控制之下，而赵龙之事太过劲爆，在陈子龙入丽水时也已传来
“太冲，此人如此行事无忌，将来是否会成为我朝大患”
“刚中兄后悔了”
“是啊，虽然让姚仓顺跑了但闽党定会反扑，张天如此行事会落人口实惹来麻烦”
“隐患再大亦不如北方清人，而我复社从来都是被各方打压，何时有过如此轻松便拿下一府”
“是啊，太冲能否留下帮我”
“哎，小千总行事还需有人督导，周承太过刚强在大略上无法影响如今的赵龙，我得回去，不然国朝又会多一个郑芝龙”
“太冲大义为兄佩服，喔对了，我的金陵友人前段日子捎信来了在义乌时忘了说……赵龙之妹已有下落”
“是你那红颜知己来信”
“都已是过去之事如今她心有所属，别看她花落红尘，她为人甚为豁达晓大义，你将这信带去交给赵龙，让他凭此信件在金陵找东河君，她在金陵红楼之中颇有名望，有她相助当能万无一失”
“好，刚中兄缺人，何不让几社那几位不得志的才俊来此出仕”
“几社……想当初还是我们几人在年少轻狂时所创，如今虽然已是乱世但他们依然心系高堂，让他们南下很难，不过几社周立勋与复社侯方域都在金陵，侯方域最近为赶考生活拮据其父仍在京师大狱，应当能说服他俩南下助我”
“那便如此，我回到毛镇便让赵龙亲自去请”
当今用人之际，陈子龙还要感谢在昔日社团多如牛毛时期几个青年人为赶潮流所创立的几社，虽然社员稀少但基中不是进士便是举人，水准极高，复社侯方域也是才学之士，如今却为财情所困在金陵动弹不得
陈子龙为立下功勋并南下为复社拓展生存空间急需用人，同丽水友军一样目标都是‘越王’，因此与讨逆军丽水兵站的主事官陈曦彤形成了竞争，面对如此强悍的竞争对手让陈子龙不得不请来早年至交相助
四川夔州府西部，达州县北方山区
张献忠在击毙四川巡抚之后打算继续西进却被秦良玉所阻，虽然秦良玉所率之兵都是地方民壮且秦良玉本身亦年迈，献军能强行突破达州防线但因为川蜀易守难攻的地形会损失不少生力军，于是张献忠将目光放到东部封锁线的开县县城，之前献军便是在那附近被数万大军包围，如今陕甘总督与左良玉冲突已然北归，只剩下老对手左良玉一军
张献忠在一个山洞中与孙可望等将官饮酒，前番击杀巡抚击破新宁县城之后献军得了不少钱粮与人力，转瞬便恢复了元气，此时相貌俊朗作为张献忠义子之一的李定国来到山洞内，与其余几名将官招呼过后便来到张献忠身边就坐
“宁宇，杨嗣昌快要不行了，俄们随时都能打反击，开县战斗你便不用去了，你卖相不错能蒙骗那些看脸的文官，去襄阳一趟最好能进去瞧瞧，顺道再去一趟东边，他与你交好多年此去记得要说服张家小子，将来要是不与俄合击也不能让他西进，军中他的旧人甚多，俄们可不能与他接触”
“是，孩儿与其定当说服，大头若是不应，我便将他拿来义父帐前”
“可别，到时手下那几千悍卒来寻仇咱就别想进湖北，他可是官军……想想该带点什么”
“武人所喜不是美女便是宝马，那小子身处江南那方美女众多应当不缺，要不义父挑两匹大食骏马”
“嗯好！宁宇一路当心，开县战事一起湖广必然戒严，要当心官府盘查，俄军在年前便要打掉左良玉，他的几支营兵驻扎开县迟迟不肯离去，真当俄们是山里的猪仔养大了再吃”
“义父放心，进城容易，我军校尉服众多扮上便可，之后我再直取湖北官道前往东部，来回一月足矣”
“嗯，快去快回，俄在开县等你过来”
清空数县之地后献军精壮与老弱数量重回十万，老营经过持续的选拔也增加至五千，且全营皆骑，依山傍水的开县只需从大山出发动用优势兵力极易将其攻取，而之后张献忠便会东进襄阳，获取该处囤积的无数剿匪物资之后重新建立起效仿朝廷募军的精锐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