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镇,地处义乌县东北方二十里,处于义乌,诸暨,东阳三县交界,因讨逆军进驻并引发的暴乱平息之后已过去了一个月,拥有近千户常住人口的苏镇早已恢复秩序,因万历朝之后大明所代表的人口迁徙之法路引制,逐渐在各路地方势力相互倾轧下消散
路引成了官兵勒索工具之后来金华府的远途商人不多,但浙江本地商人却众多因,因而义乌县此处通往浙东北的小镇每月的流动人数亦有数千,大多客商都为浙东商人,前来金华府原本只购置本地特产腌火腿与义乌原矿并贩卖茶砖与杭城精致的手工特产,如今这些客商多了许多价廉质优的日用商品需要添购
由于距离县城过近使得镇内客栈数目不多,但茶楼饭馆颇为繁荣,镇中大街上的茶店中多有唱新闻与卖小曲的作为茶店常驻艺人用来揽客,唱新闻与平调或走书类似,但娱乐性更强,有名的坐堂唱书待遇堪比掌柜
在一家名为绿水涧的茶店除了特色的解暑绿茶与补气浓茶用以揽客外,最惹人注意便是一名年轻的女唱书师傅,虽然本地人较为传统少有进店来消磨时光,该店却是外地路人与商旅的首选,让此处充斥着铿锵有力女声新闻的茶楼整日满座
“吴兄弟,来来来这坐”
“是李老大好久不见,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一名身穿蓝袍用折扇遮阳的高挑成年男子在进入茶店发现客满,正要转身离去时被一名熟人认出,个头不高但却极为黑壮的中年汉子招呼着让蓝衣入座,此时店中戏台上端坐的微胖青年妇人,其浓抹艳妆的打扮极合孤寂的外地商旅口味,正呼和着唱入高潮引得店中客人纷纷起哄叫好
“正义之人周大公子,在欲报仇行凶的主人手里救下了几十个孩童,百多个老弱妇孺,现在正要唱劝退主人家,让其以德报怨放过欺母仇人”
“仇大莫过于欺母,那主人家怎会放过”
“所以周大公子才厉害,德行人品那是没的说”
“若真如此,这周公子确是个人杰,有机会我当前往结交一番”
“怕是难那,兄弟如此匆忙是要回杭州吗”
“小弟是要回杭,李老板不是在运河上掌船么,怎回来义乌了”
“太乱,我们苦哈哈不像你们大财主手眼通天,只消被人惦记上便什么都不剩下”
“发生什么了,我看看能否帮衬”
“……还是别添乱了,看在相识多年份上我劝你别掺和”
“说说看,我挺好奇漕府领卫所下辖有什么地界是我吴某人伸不到的”
黑壮汉子闻言只好朝蓝衣勾勾手,低声说道
“都漕运司”
“……怎回事”
“因这两年漕运司不再收折色还复收粮,费事费力不说,今年漕运为了撑过春汛打湿了两船漕粮,就这年年都有的损耗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要借此将我拿了问罪,我变卖了所有大船才得以脱罪”
“看来李老大确实被人惦记上了”
“谁说不是,你说以往被沿途克扣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拿我的饭碗充数,这世道,据说是都漕总督与总兵杠上了,总兵要填补亏空”
“小弟这便帮不上了”
蓝衣摇头叹息,脸色看着比之壮汉还要纠结,因为他便是运河上走货的货主之一,壮汉给出的可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意味着船家为了规避风险,今年的货运成本将要大幅飙升
“咱如今差不多成了光杆将军,听说家乡换了青天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啥事可做,兄弟不是在毛镇附近有矿吗,怎么,也与我一般被官家收了”
“是,也不是,矿产确是被收缴为讨逆军所有,但他们又找矿主合营,我们只可入股三到五成,还需要帮助管理矿场”
“三到五成是看资历”
“是,说起来目前匪患消除,矿工与器械费用全数都是讨逆军供给,我等只需管理日常运营寻找销路”
“不,不不,可有加耗,利是银”
“这倒没有”
“那可比之前赚得多啦,且又无贼匪与刺头来搅和,这是门好营生呀,兄弟这是回杭筹钱去吧”
“不错,我想趁此机会多投几注,毕竟机会难得”
“不对,刚才台上娘子唱的是张母吴氏,你吴兄弟莫非……”
蓝衣闻言立即出手抓住壮汉的胳膊做了个禁声手势,之后两人便会心嬉笑起来
“既然李老大遭难我为你指条路子,讨逆军目前势力遍及金华府致使运力颇为紧张,如李老大有意正好可前往应招,讨逆军虽说相当蛮横,承诺倒是都会兑现”
“要啥条件不”
“嗯,说是要整训过才能并入运输队,不过走陆路他们有大车能用,如果车辆与脚力自备还能另得一份津贴,如果李老大有意可以前往讨逆军驻地开具证明便可进入毛镇当值”
“那我便谢过兄弟,改日定当再好好请你喝一盅”
“行,时候不早,那我便先行上路,告辞”
“兄弟慢走”
壮汉放下一点碎银,兴冲冲地与蓝衣一道起身送其出店
“这张天也不过如此,全不像大兄说的那般正派,还不是要做裙带关系,与你家海贼有何区别,说来他也是贼寇”
“林兄言过了,可曾听过一句话‘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朝廷如今势穷只认实力,能以千人受招成为千总亦说明其有过人之处,你没发觉吗,我们沿海边一路过来不知受过多少勒索,要是不功名在身如何能安稳到此,而入义乌界我等只是被询问来历画押登记便放行,林兄以为他们为何如此”
“狡买人心”“才不是,这是个强悍且自信的势力”
两名同样在绿水涧茶店中歇脚的白衣书生将刚才坐在邻座的二位茶客对白全数收入耳中,在黑壮汉与蓝衣男子走出茶店后其中一名发髻扎着白丝带身穿白袍,异常俊美肤白的书生便忍不住开始牢骚,另一名略微健壮身穿黑领白衫的方面书生亦出言反论,两名不足二九年纪的书生便在店中争执起来
“哼,屁股还没坐稳变开始扩军激起民变”
“咱们不是听说了是因为土地起的争端吗,怎么成扩军了,再说哪家军队不招兵”
“你怎么都在为那贼头说话”
“陷阵盾兵,地狱骑士,林兄可知几十斤的大盾扛着移动都不方便,讨逆军竟然用来破阵,还有那死亡铁骑,他们都在反其道而行,说实话贤弟我早已对张统领仰慕不已”
“自家兵士连死了都不放过毫无伦理道德,这般嗜血好杀张天凶贼名头是逃不掉的”
“林兄无知了吧,战死沙场乃是将士们的归宿,能在身死魂灭之后还能陷阵杀敌令敌军胆寒者真乃英雄也”
“穷兵黩武,我倒是欣赏那正义的周公子”“林兄何来偏见,谁家将军不穷兵黩武,客气点的都死光了”
“我觉得与你出行是个错误”“无妨无妨,林兄开心便好”
“你哪只眼瞧见我开心啦”“贤弟我会哄着林兄开心”
“黄口小儿,哪有人自称贤弟,还有这满口骚话是谁教你的”“我家中糙汉子多了去”
……
“烦了,不与你瞎掰,既然到此敢与我同去报名进入讨逆军中一窥么”
“为,为啥”对于白绸少年的提议,方面少年有些色变
“哼,动真格连腿都挪不动了,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刚才那利索劲呢”
“那,那又怎样,去便去,我也正好一睹传说中强军的风采”
俊美书生忍不住笑了出来,方脸书生一看才知被对方奸计得逞,赶忙用眼神求助站在白缎书生身后的黑面大汉
“小,少爷,林森公子毕竟是生员,从了军被传出去那样便不好吧,万一老爷追究起来……”
“崽都没下一个还好意思叫老爷,四叔放心我自有分寸,兄长那我会交代”
颇有威严的俊美少年辩解下被称为四叔的壮汉只好耸肩表示无奈,更为年少名叫林森的书生见状用鼻子哼了一声便转头不再理睬
“山猪呢”“山个鬼,要是让我老子知道我给人家当兵还不打死我”
“我保密”“那,那林兄说啥都行,但要说道做到,还有要记得,那啥”
“啥”“还请林兄到时照看一二”
“呵呵呵……放心,保证你不掉一根汗毛,进过军营便好,我也好方便交差”
林森最终在俊美少年的银玲般的笑声与电眼地刺激下再次败下阵来听之任之,片刻后两人与一众随从离开茶店,登上车马继续赶往十多里外的县城,抢在天黑关门之前入城
一行人走走谢谢一路游山玩水十几里地走了三个时辰,入夜后才见到义乌县城,但令人惊奇的是县城城门并未关闭,有数十个军士守在门外吊桥与城门之间搭建的大雨棚下,询问后得知讨逆军旗下所有城镇夜晚都不关门,城内也不宵禁,这让先前对张天颇为不齿的林家兄弟大为惊奇
入城之后更为震惊的是城内主干道两边依然有许多客栈酒肆还在开门营业,一行人便在城中心一处门庭张满灯笼名为百悦楼的商旅客栈歇息,进门后众人便被里边的新奇摆设给吸引住了
“掌柜,可还有吃食”
“有,客人先坐,我让伙计给您送上点餐”
“你瞧瞧,这桌椅碗碟全无油滑感觉,到处都是彩画,以前咱们住的都是啥地方”林森全无食欲,正对点钟所有新奇玩意都翻弄一遍,略微年长的林家书生大吐了一口气,随机再次询问起客栈掌柜
“掌柜,能否问您些事情”
“客人但说无妨”
“为何此处县城不闭城门”
“外地客人都会有此疑问,客人一路过来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
“嗯,挺畅快,没人来为难我们”
“是,自从讨逆军颁布新的奖罚条令后所辖新军全部以战代练,整个义乌县山匪全被扫空,于是讨逆军便将目光转向临县,虽然临县官府不许讨逆军越界,但有许多百姓大族纷纷前来请求讨逆军讨贼,官府也只好装作不知,我敢下海口,金华府已是整个大明中治安最好的府地,县城与讨逆军驻地毛镇已经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本店亦是十二个时辰都有吃食供应”
“你们都不打烊那,可有生意”林森依然兴奋,抢在之前询问掌柜
“有,不是很多,但日夜迎客是我们百悦楼的规矩”
掌柜已经离开,两人分别从伙计程上来的精美文字菜谱上点了几个小菜,大汉随从则点了一份颇为开胃的猪扒盖饭,吃食中,年少的书生已对明日前往讨逆军募兵处报名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