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声点，你怎么比我还直白，不是，你不能凭空诬陷人”
“这难道不是千总的方略吗，其实草民也有此想法”
起初张天还有些惊慌，后来发现附近的兵士都好像未听见一般便送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一个厅级大佬推荐过来的士人如此反冻，连自立意识极强的张天都不敢在外人面前随意谈论此类话题，之后黄宗羲话锋一转才将心境跌落谷底的张天拉了出来
“先生和官府有仇”
“虽有隙但无仇无怨”
“那……先生是穿曳撒的”
“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是贵胄，怎会得到圣宠，只是这世道确实如千总所说到了该变革的时候”
“这方面左光先都不愿表态，怎么，先生和左大人起冲突了”
“千总何出此言”
“文人么，没有什么比它更固执的了，学识越高的人当然便越顽固，是左大人迫做你何事吗，我能否帮得上”
“千总多虑，我听闻千总麾下亦有锦衣当值，不知千总是何态度”只是略微表态便被张天敏锐地察觉，黄宗羲便急忙岔开话题
“能用便用唯才是举，只要别给我捣乱我便来者不拒，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你们对这些人倒也不排斥”
“我复社虽不如东林强势，但确有许多锦衣投效，自魏忠贤倒台，东厂解散与锦衣卫失势，都是无人在朝中为其张目，也造成了当下皇令出不了京师的窘境，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想要将陛下拉出深渊，因此我们急切的需要一支自立与朝政之外的强军支持”
张天听完更加惊叹，起初只知朝政为保守派把持，却不想连昔日呼风唤雨的锦衣卫也要寻找外援自保，这些权利来自于皇家的势力与被打压的革新派一样都是坚定的保皇者，如今却被肢解的七七八八，连张天麾下都被意外地裹挟进一个
但对于这些以重新入驻京师为目标忙于内斗的家伙张天还是觉得不会成功，因为时间太少了，张天无法在短时间内同时击败闯军与郑军
“我不看好你们，同是儒家文人谁能保证你们打倒守旧势力之后不会成为新的守旧派，但事情我还是会做，如今我还需稳定内部……”
“如果千总想要稳定民众，黄某建议效仿郑总兵，先将队伍脱离并肃清本地的宗族势力，郑总兵便是由无家无根的海贼起家而全无肘制，等做大时已是逆我者死，就算顽疾一般的宗贼也奈何不得……
张大人，自古宗族多有勾结或是蓄养强人，其背后的乡绅势力一直是历代朝廷的顽疾，千总若想行新法立新政，除了官员用命外首当其冲便是要解决宗贼势力，而我观千总麾下官员没有乡绅出身者，也异常团结，但绝不能放松”
“额，其实我也在做，那些找事的我的法子便是强制劳役”
“治标可行，但无法根除，这些百姓他们只知族长不晓大政，只能依附乡绅作为奴仆乃至助纣为虐，如有可能便让百姓知荣辱，那样才能助其摆脱宗族的桎梏，而如今大明的百姓为历代中最为疾苦，亦是最难让其知晓荣辱的时期”
“我管这叫解放”
“……对，便是如此”黄宗羲用二指捏着胡须同时极为赞同张天的总结
之后两人就如何解决民生问题一直相互交流，于是在旁人眼中一个气度不凡清瘦的青年人安坐在靠椅上，与身旁蹲在马夹上的戎装少年忘我交谈，如同知己好友一般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不想已日落西山”
“呵，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两人聊得兴起，不知不知觉已是天色渐暗，张天叫上瞿子藩后便与黄宗羲一块打起一把大伞走出军营，一路上两人还在说个不停直到找到一间酒肆，在其中挑了一个角落点了烈酒肉食便继续深入交流，瞿子藩则被两人的言语轰击逃到旁边单独点了一桌
“我原本便想培训教师，只是缺少育人之士，黄兄可愿助我，我定以高位相待”
“大人打算教什么”
“这些教师只需教算数与礼学文字等基础学识，但不授弟子规与妇德之类的与当下无用之物，之后再以此为基础开设更高一级学科培育各种专科人才，不知先生怎看”
“去其糟粕只取精华黄某深感赞同，但是大人，这般施教恐会招来学界上无数的骂名”
“谁欲作死尽管放马过来”
“呵呵大人那，学界打的是唇枪舌剑，如果动了刀枪岂不是自认理亏而成全对手”
“唉，还是黄兄说的在理，其实我已习惯了杀戮的简便粗暴，真要是打嘴炮怕是不行，还得仰仗黄兄”
“大人可别谦虚，大人这般学识庞杂之士来辩论是极为厉害的，若是连大人都退却那我等该如何自处”
“哈哈，来走一盅……黄兄还没答复我呢，总不好让我这顿酒白请”
“如此小气将来怎能招来大贤……如果千总愿作带头，我定当定当鼎力相助”
“那好院长我来你做祭酒，先说好我这个院长只是挂职，另外此学院招生不计出身也可免学费入学，只是这些免费入学的学生结业后得为我讨逆军做事”
“可行，当设期限不可掘取过度”
“嗯，我还另打算开设军武学院……”
两人继续忘我交流，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在酒精的作用下双方语速飞快，两人关系迅速升为至交好友
直至夜半酒肆打烊意犹未尽的二人方才罢休，走出酒肆时张天叫醒了趴在桌上打呼噜的瞿子藩
“黄兄刚来义乌，若不嫌弃便先在我家安住几日，我家中只有母亲与我还有几个丫头”
“我也住着呢”瞿子藩受了一晚上的摧残也有醉酒，说话便有些冲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知黄兄意下如何”
“黄某恭敬不如从命，便叨扰大人”
“不会不会，黄兄请……别晃了赶紧跟上”张天对于黄宗羲与瞿子藩完全是两副面孔
回到张府时吴氏早已歇息，黄宗羲便被安排在与瞿子藩相邻的厢房中
翌日清晨，清醒的张天便早早出门，亲卫来报张禾已经带队归来，连同军队归来的还有上千名苏镇百姓，事情已经超出张天的计划，于是在张天的召集下，张禾鲍兴胡立苗，还有在附近为张天寻找文员的周承，以及新来的大牛黄宗羲全都齐聚县衙
“将军，事有蹊跷，通过审问几名乡老都说带头串联的人姓董”首先是负责搜集情报的鲍兴报告
“干他娘，真是阴魂不散，这等小人被我抓住非撕了不可”对于近在咫尺主谋的逃跑胡立苗难掩愤怒
“我们还没进苏镇他便跑了，唉真不该把上次那个奸细杀了”张禾想起当初广信之战时在辅军中擒获的董家奸细
“这些都不是问题，毕竟我们要立威还找不着人下手，这样也好，这个奸细最好在义乌县每个镇上都煽动一遍，我们便能以聚众造反为名四方镇压，剪除后患”
“怎可如此，这些都是民事纠纷，有通判与狱吏，怎可如此僭越滥用武力，如此肆意抓捕会激起民变”周承对于张天强硬的态度出言反对
“谁说我肆意抓人，我只是让他们干两个月的活，还给工钱，谁让他们这么闲没事干来堵咱们”
“我还是建议放人，成大事者当胸怀天下，施政不应当是这般作为”
“周兄，可否告知黄某这些百姓为何会为难千总麾下兵士”黄宗羲在张天开口反驳之前向就坐于身边的周承问道
“黄兄有礼了，因我军一直在各处收留流民再统一发往各地村镇进行垦荒，前日我军在苏镇两个辅兵小队带去的两百流民开垦了上百亩荒地后，便有人出来要我等归还所开垦的田亩，我等当然不会答应，不过这些人虽然可恶，但所持地契确为真物，我意便是出钱租借或是购下也不可如此莽撞行事……”
“这些人都不是好货，早不来晚不来偏等你垦好了地才钻出来，便是百姓出面也是被大户指使，如今国朝如此危机那些人还在想着赚军队钱，我看他们坑军队坑惯了，军队流氓起来个个都怕，要是将起道理大明三百万卫所兵便是前车之鉴，当然如今卫所兵被坑的连百万都不足”
“咱大明便是毁在他们手里”“想想那些与乞丐比惨的卫所兵，我们绝不妥协”“就是，那些土豪嘴上深明大义光明磊落，心里比谁都黑”张天忍不住咋呼了两句便获得了军官们的一致认同
“这不对，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我们毕竟落人口实，想要长治便不能豪夺，不然我等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我们恳地种粮是供养军队打天……打，郑家，不是给他们享福的，要不然叫他们出钱粮把地买回去”
“岂可如此，耕别人的地却要别人出钱赔偿，这不是强盗吗，对啊，你们不就是贼寇么，便是穿上军服也是贼性难消”
“你待贼窝不爽是吧，大门开着呢，不送”
“说的好似理亏一般，我堂堂功名在身，你当我愿意陪着你们落草……”
“各位，各位！稍安，且……唉，容我一言”就在两人争吵愈演愈烈时黄宗羲终于起身站在堂中，制止了事态进一步失控
“我等既然同坐一堂，不管是何出身都应当同舟共济，张千总也是难得的智慧之士，行事也多为造福底层，周兄是及第文人，也是想让讨逆军转入正途，堂堂地立于世上，如今你们却为了照顾自家出身不辜负自己经历而寸步不让……
至刚易折上善若水，你二人亦都知晓退一步便可，若成就大事便要掌握分寸，分清主次，我们都是想借助一个强大之势来达成自己的心愿，并与一众强权逐鹿天下，往后我们不但有文人武人，农人匠人的加入，还会有商人与贵人，法度再好也是人定，行事制度不会永远一成不变”
“……此事确实纠结，那，还请黄兄为我等拿个注意，哼”张天起身朝黄宗羲敬礼致意，与周承四目相对时两人立马冷哼出生
“只是折中罢了，如今我军大多依靠底层的农人与匠人，因此便以他们为主，周兄勿燥，我并不是要抛下绅士……
当下没什么比粮食更重要，因此我提议无论是谁家荒地，只有我们需要便一律开垦，如果谁家有契约在，便让他交出一笔押金，多寡由我们定下，一年之内让其在别处荒地开垦并耕作出相同数量的田亩，一年后便将押金与契约上的田地如数归还”
“此法可行，再加些细则，如产出粮食少于我军开荒之数额便减其押金，算是他们废弃耕地的处罚”善长负能量的鲍兴立即想出了惩戒条例
“还能借此开个钱庄，可存钱付息放贷获利，今后还有银矿支持当无问题”张禾也操心起晋商老本行
“把总想的太美，我估算不会有很多人家愿意另行垦荒，还有那些有功名的耕读人家也绝不会与我等妥协”对于文人的霸王福利，老官军胡立苗感同身受
“文人的头铁，才不怕我等刀枪，这事你举人老爷比我明白，反正我们也不是君子，对于顽固分子直接动手”
“文员还要不要了”张天与周承继续眼带电火，相互开炮
“把他们交于我便好，可以让其出力代替耕作”
“还是黄先生有见地，也能让营中那些糙汉子沾沾文气”
会议氛围渐渐轻松下来，黄宗羲一席话启发了众人思绪，纷纷给出可行之法，一个拥有胁从者，批评者，监察者的完整团体正逐渐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