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纯已来找了安儿几次,说要报答安儿的借乘之恩,安儿都推脱不见,一来是因那次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有什么恩情,二则,她先时并不想与夏家有太多的牵连。
是日,安儿出偏门时,看见夏纨气势凌人地在责骂夏纯。
“你一日日地往将军府里跑,难道你对乐将军有非分之想?”她的脸上,丝毫没有看见安儿时那天真烂漫的笑容,虽安儿知道那笑她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可那脸上如今明摆着是连装都懒得的鄙夷之色。
夏纯一直都低着头,手指拢在身前,一直不自觉地绞着衣袖,面色微微涨红。
“没有!”她辩驳道,整个夏府都知道夏纨才是最受重视的那人,她怎敢去妄想乐然。
“没有?”夏纨冷哼一声,“那你日日往上林别院来又是为何?”
“洛姑娘前几日帮了我,我来向她道谢,只是如今都还未见到她。”
“就是三伯娘在责罚你的那日?”虽夏纨并不看好这个看起来蠢蠢傻傻的族妹,但也是关注着她的,毕竟同是夏府人,总该想看看昔日的嫡女过得有多落魄。
夏纯顺从地点点头。
她清楚自己在夏府的处境,得罪夏纨是无任何好处的,还不如乖乖听话、顺从,还能让自己好过些。
夏纨得意地笑了笑,轻蔑地看着她冷哼了一声。夏纯,庸人一个,如何与自己相争。
“你便是这般空着手来道谢的?”夏纨白了她一眼。
“不是!”夏纯听她这样问,从怀里拿出一方绣着梨花的丝帕,她打听到安儿素爱吃梨,便想着她可能喜欢梨花,虽寓意不甚好,但也绣了上去。
只见夏纨从夏纯手里拿过丝帕,瞧了瞧,也不说什么,便还给她了。
在她伸手来接时,夏纨便故意松手,帕子便落了地,夏纯心里虽急,也不敢说什么,只躬身去捡,可夏纨一脚踩在她的手上。
痛!
夏纯仰头看着她,虽敢怒而不敢言。
夏纨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甚是畅快,“没了夏绛,你算什么嫡女!别以为你可以巴结上乐将军,你不配。”
当初作为夏府身份地位最高的女子,又有一门好的婚配,连如今的杨王后都未能入她的眼,其生性淡泊,未曾与族中姐妹交好,也因其相貌姣好,被族中姐妹嫉妒羡慕恨,故在她死后,作为她亲妹妹的夏纯便成了夏家所有女子的发泄对象。
原地,只留下夏纯。
她的眼眶微湿,手里握紧了那一方帕子。
没了夏绛,你算什么嫡女!
她不是为了自己哭,而是为了自己那死于非命的亲姐,为了那个被夏绥抢了一切的亲姐。
安儿一直在暗处看着,先时虽听过夏纯的事,如今亲眼所见,不免又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送给我的?”安儿走过去,并不提方才的事。
夏纯抬头见是安儿,心下虽欢喜终于能见到她了,可也不是自己这般模样被她见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点点头。
“你是如何知晓我喜欢梨花的,绣得好生别致!”一边说,一边从她手里拿了过去。
“方才掉地上,有些脏了,我拿回去洗洗!”夏纯急促地说道。
安儿嫣然一笑,“你真诚来谢我,这颗真心便足够了。”
她这一笑,这番话,夏纯竟有些错觉,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阿姊。当年,阿姐也是笑得这般好看,也说过类似的这些话。
六年来,夏纯受过太多的委屈了。
自夏绥抢了阿姐的婚事,成了大王妃,她在夏府的地位一落千丈。
满屋子的使唤女婢、珍宝都给旁人抢了去,而她也被大伯父丢给了他的第三房姬妾养着,被大伯父的儿子欺负,被旁枝的姐妹所排挤,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特别是三姨娘,便是十分讨厌她的,连个服侍丫头也不派给她。
要知道她可是夏府最根正苗红的嫡出小姐,最后还是大伯娘为了打击三姨娘,以此事作为借口,三姨娘才勉强给她派了个使唤丫头,但那使唤丫头的架子比她这个小姐的还大,还敢把她丢下荒山野岭自己回府的。
“怎么了?”安儿见她出神已许久,且还着流泪。
她忙擦了眼泪,笑道:“看着洛姑娘,觉得十分亲切,不由想起了些往事。”
“你先时不是喊我小姐姐的么?如今怎称呼洛姑娘这般生分?”安儿觉得十四五岁时的自己虽也过得甚是艰难,但好歹还有一个师父待自己好,而夏纯的婢女敢将她扔在荒山,堂哥当众责骂她,族姐还打她,生活在夏府那样的大宅子里,怕是没人真正待她这么一个没有靠山嫡小姐好的,便多了几分同情。
夏纯先时以为安儿是不喜生人的性子,才会几次三番将自己拒之门外的,所以再见到她时,心中便不免多了几分思量,哪里会想到她竟不介意让自己喊她“小姐姐”,心中十分欢喜。
“我自是愿意喊小姐姐的。”她拉着安儿的手,笑着答道。
年少时,她便是喜欢这样拉着阿姐的手,缠着阿姐唱歌给自己听的。
*
“夏纯又来找你了?”乐然坐在安儿身边,问道。
安儿斜靠着池边的大树,听见声音,庸懒地睁开眼,看着他,嫣然一笑,答道:“见她眉清目秀,便与她说了会话儿。”
“你尽与长得好看的人说话!”乐然真拿她没办法。
安儿耿直地点点头。
“那好,夏府的夏纨姑娘说想结识你,我瞧着她也长得十分好看,若不,你便见她一面?”夏纨已在他跟前提了两次,如今安儿能见夏纯,说不定也能见见夏纨。
“你瞧着她十分好看?”
只见安儿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乐然觉着她的眼神有点……
有点突如其来的认真。
“那比之我如何?”安儿往他身前凑了凑,离着他约摸十寸的距离。
乐然有些慌乱,身后便是树干,他看着安儿的眼睛,如何也动弹不得一分。
“如何?”安儿又重复问了一句,眼神有些急促,似乎在期待答案,也似乎是她用来掩饰不知如何收场的小尴尬。
还是太冲动了,若他真的说夏纨好看,那该如何办。
“自、自然及不得你!”安儿在我乐然心里是最最好看、最最聪明、最最温柔、最最善良之人了。
这个还用问?
“真……”
“的”字她还未说出口,便觉得腰间一受力,接着所见之物翻了半圈,两人的位置便换了换,如今倒是安儿靠着树干了。
正欲说话,只觉唇边一丝温热,接着那丝温热便渐渐漫入牙齿、口腔,随后那丝温热便愈来愈热,更是如入无人之境,涌遍全身。
可让安儿奇怪的是,明明很热,却无半分难受。
“你说过,要嫁与我的。”乐然薄唇轻动,细声说道。
不管是那个心智不全的安儿还是聪明伶俐的安儿,都说过要嫁给乐然的话。
安儿红着脸,一把将乐然推开了。
现场,只留下他一脸的错愕。
这是要反悔了吗?
可她脸上的娇羞也不像是要反悔啊。
蓦然,乐然笑了。
她这哪里是要反悔,分明是害羞啊!
这一幕,宁连看的清清楚楚。
南雁捧着兰花,正准备拿出去,只见安儿急匆匆地跑进来,险些将她连人带花撞倒。
问了缘由,南雁睁着眼睛,惊诧地问道:“然后小姐扔下乐公子就这样跑了?”
安儿点点头。
毫不留情地,南雁翻了一个白眼,自家小姐可真的是傻得可以,怪不得先前那皇甫琦能将程将军抢了去,她还真担心那虎视眈眈的张洁和夏纨也将乐公子抢了去。
自家小姐还真是白长了这么个好脑子。
“您不该这样做的!”南雁叹了口气,亏得她是小姐,不然肯定好好教育教育她。
“那我该如何办?”安儿实在是没想好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您就应该答应乐公子。”南雁可真是服了她,聪明绝顶的小姐,情根绝对还没长好。
仰天长叹啊!
“我只是……只是觉着欲擒故纵的法子还不错。”安儿不是没看见南雁那十分无奈的神色,底气不足地说道。
欲擒故纵?
还真像是自家小姐的做法啊!
也亏得乐公子对自家小姐一往情深,不然自家小姐的“欲擒故纵”可能会把他给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