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游医皱着眉头,皱痕一条条地堆在额上,又显得苍老了几分,许久才开口问道。
“她可曾伤过?”
“手前日被野狼咬了。”朱子岐也顾不得擦自己额上的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儿。
姜游医检查了伤口,但并未有恶化的迹象,反倒开始痊愈了。
“除了这个,身上可否还有别的?”
“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腿上可能有。”
姜游医点点头,准备检查,“你出去外边候着。”
他也不是什么轻薄之人,纵再放心不下,也该谨记男女授受不亲,便退了出去。
姜游医检查了腿,虽有伤,但也不该把她弄成这个样子。
唉!
也不知朱子岐这小子在何处拾了这么个女子。
“你是谁?”安儿醒来便看见一个老头在给自己的腿敷药。
“我是这十里八乡的游医,小老三把你抱过来的,你除了手和脚,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没有?”他只抬眼看了安儿一眼,继续包扎。
“后背。”自被伤后,她也没正经找个大夫来瞧,她自己又看不见,如今这个虽是个游医,但也好歹能治病救人。
“背后?我一个男子,倒不好意思看了。”
“行医者,本就无需男女忌讳。”安儿艰难地侧了身,真的是痛啊。
昨天夜里竟疼得昏了过去,也不知那伤口恶化到哪个地步了。
姜游医行医数十载,他自然不会介意,只是怕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会害羞
没想到竟还给她教训了。
老脸往哪搁呢。
可看到那个伤口,姜游医竟无从下手。
他一介游医,五十年的行医生涯也不出这十里八乡,也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就算是有,也不像她这个一般。
约摸七寸的伤口已然发黑,又因泡了水,微微有些发了。
“伤成这样也没死,你命倒是大得很!”姜游医也只能用命大来形容她了。
“不知医者可否为我开药?”她自己瞧不见伤口,无法自治。
姜游医捋着胡须,埋头想了很久,才道:“你这伤口不易愈合,且看样子已过了最佳的下药时期,我只能先给你开些止痛之药,若要治愈,需知道先时下在伤口上的毒。”
夏纨都让自己杀了,哪里还能知道下的是什么毒。
安儿苦笑着摇摇头,让姜游医将伤口细细说了一遍。
她又想了半个时辰,结合着自己的症状,便要下药了。
虽不知有无效果,但总比什么都不干好。
姜游医听着她念了一大段的药方,药物竟能这般搭配使用,可真是少见。
“你也曾学医?”姜游医试探着问道。
对于这个药方,他是有十足的兴趣。
“学过几年!”她顿了顿,问道:“不知医者是否有迷胧草这一药物?”
实在是痛得很,迷胧香虽可以让她全身无力甚至陷入昏迷,也与平日所服之药相冲,但只要分量下得好,也可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且减少痛楚的。
兵行险着,也不得不这样干了,虽然闻了之后没有力气提剑杀敌,但总不能让自己就这样疼死吧。
“没有!”姜游医拿着药方,开了门,也不管她了。
真是的,迷胧草是富贵人家用来安神的,他一个乡野游医又如何有这样昂贵的东西。
外边,朱子岐已等了很久,看见姜游医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询问了。
“你说你,捡了这么个姑娘回来,浑身都是伤,刘家媳妇也真是的,白白花米饭了。”姜游医素来就有些仇富,且刚才安儿还问了有没有迷胧草这样昂贵的药物,所以他就本能地有些不喜她,而且满身的伤害,也不知是有什么仇家。
“你还是早些让她离开,不然早晚会出事。”姜游医可不想荷花村有任何人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受到无妄之灾。
“姜老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朱子岐知道姜游医素来心善,而且医德也是很好的,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地让小洛走的。
唉!
姜游医叹了口气。
他方才看见了安儿那满是伤痕的背,除了那道刀伤,还有许多新伤旧伤,便猜测她的身份定是不简单的,而且,他总觉得在哪张通缉令上见到过她的那张脸。
他一边抓药,一边见自己看到和猜测的都说给朱子岐听了。
朱子岐听了之后也是久久不语。
安儿扶着门走了出来,看了远处在熬药的姜游医以及出神的朱子岐。
她竟然一笑,其实她也不知为何会发笑。
也许早已料到背上的伤太惊世骇俗了,旁人见了,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麻烦,避之不及。
朱子岐回过神来,看见安儿,微微一笑,便朝她走来,问道:“你怎样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安儿又瞧了姜游医一眼,说道:“打扰了你和刘大哥一家已几日,明日我便离开,若有机会,定会报答的。”
朱子岐点点头。
安儿也不再多想。
刘嫂知道安儿明日要走,十分不舍,在吃饭的时候使劲暗示朱子岐劝她留下来,可朱子岐一言不发,只是看了她几眼。
夜阑珊,几处忧愁窗前烛,一明一灭双眸子。
安儿透过木窗看着天上的星,她在想接下来的行程。
本和众人约定在黎县相见的,可落入淇河进入暗道,已经离黎县很远了,所以她打算前往淇河下游的俞城,约摸需要十天,去那里定能联系上乐然。
只是,她并不熟悉道路,可能还会花多些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安儿就准备和刘姓夫妇告辞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要带的,倒是刘嫂给收拾了几件衣物,也颇有要赶路的几分模样了。
只是朱子岐并未出现。
刘嫂自然是为他解释的,不过安儿倒也并不十分在意,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各自安好便可,至于离别聚散,不过是人生常态罢了。
脚还未痊愈,所以她也只能撑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
村头。
安儿看见了朱子岐,他也拿着包袱。
“子岐,你……”他葫芦里的药,安儿不知道是什么。
“你我既是朋友,且你身上还有伤,有我在,还能照顾一二。”
“你不必如此。”
“其实我也想到外边闯一番天地,有你在,路上也有个伴。”朱子岐也不等她答应,拿过她的包袱就往前走。
“你和刘大哥大嫂他们说了没?”方才临别时,很显然刘姓夫妇完全不知道有这事的,几日相处下来,她不觉得朱子岐是那种做事没有交代的人。
“我留了信,不必担心,快走吧。”朱子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安儿摇了摇头,就算不同意又如何,难道自己能跑得比他还快?
若是他执意要跟,亦是摆脱不了,所以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一起赶路。
“小洛,我们先去哪儿?”朱子岐是不知她的打算的。
“俞城!”
朱子岐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两人同行,更多时候都是沉默。
一路上朱子岐都帮着她熬药。
五日过去,安儿觉得好了许多,至少背上的并没有很痛了,看来这次下对了药。
第六日的正午,到达梹州。
梹州也算是个道路交汇之处,各地人来人往,所以安儿为了避免麻烦,戴上了面纱,朱子岐见了也不多问。
“小洛,我们今夜便寻间好的客栈,几日来风餐露宿,你也没吃什么好的东西。”
安儿想了想,答道:“还是留着钱吧,胡乱吃些便好了。”
真的,安儿没有什么财物,为数不多的钱都是刘嫂偷偷塞进包袱里的。她早已料到这一路并不好走,所以都是能省便省的,哪里舍得住客栈,她就打算在哪个屋檐下将就着过上一夜就好的了。
“那好!”他从未反驳过她哪怕一次。
买了些干粮,便寻了处破烂的屋子落脚了。
夜深了,街上早已没了行人。
安儿往火堆凑近了些。
冷啊!
衣裳单薄。
朱子岐找到住处之后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累了。
朱子岐回来时,安儿已经睡着了。
他将刚买的厚披衣给她盖上,又添了些材火。
只不过是过了一晚,这梹城的守卫忽然便森严了许多,竟在城门口逐个查看过往行人。
本能的,安儿觉得事情不对。
“唉,也不知道在查些什么,还赶着出城呢!”排在安儿前边的人在埋怨,这个人是个药材商,今日与人约好取药的,他怕失时。
“听说是抓通缉犯。”另一个人回答说。
安儿心里一紧,该不会是要抓我吧?
“把面纱摘下来。”守卫说道。
摘下来?
摘下来会被抓的。
安儿看到了画像,抓得就是我啊。
“官爷,您收下。”朱子岐一脸讨好地塞了些银子过去,继续说道:“她是我刚买的媳妇,比较怕生,要不您就算了。”
守卫一把拿过钱,而另外一个很适时地挑开了她的面纱。
周围的人皆是一声惊呼。
面纱之下,竟有两道疤痕,看样子像是新伤。
“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守卫问道。
安儿委委屈屈地站着,低着头,轻声抽泣,身子微颤。
“刚买的媳妇,不听话,打了几顿也不老实,我一时怒火攻心,便划了她的脸,这才老实些。”朱子岐虽然不知道安儿面纱下的秘密,但还是接的无可挑剔。
“划了脸,你还娶她?”
“哪里还能娶?带回家里当个洗脚婢便好了。”
看着,真的与画像上的人有几分像。
守卫还在看。
朱子岐骂道:“买了这么个赔钱货,还碍了官爷找人,不打你都不行了!”
抬脚就踹了安儿一脚。
本来朱子岐还想再踢一脚,守卫硬是将他拦了下来,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要知道画像上通缉的洛安,那可是个倾世佳人,武艺又是极高的,哪里像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般胆小怯弱,任打任骂。
“谢谢官爷!”朱子岐点头哈腰地讨好,一副欺软怕硬的小人模样。
“还不把那帕巾戴上,吓坏了官爷有你好看。”
安儿急忙把面纱带上,小心翼翼跟在他的后边出城了。
走远了,安儿才放心下来。
“小洛,刚才那一脚,痛不痛?”
“你不过是做给他们看的,我没事。”虽说他脚上没个轻重,但那都是为了帮自己,又如何能怪他呢!
“你是不是该问我些问题?”就冲着他刚才的反应,若说安儿不怀疑的话,那定是假的。
“临行前一晚,我去拿药时,姜游医说他在通缉令上见过你。”
“所以你才要跟着我?”
朱子岐笑了笑,“并不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