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转头望去,看到的是封懿轩那张俊逸冷冽的脸。
吓了一跳,我慌忙将他推了一把,自己却差点又站不住。
封懿轩静静地看着我,我以为他又要讽刺什么,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侧了身,动作干净利落地走向随从,一贯冷若冰霜地吩咐他们去处理旁边那一帮回纥人。
一场热闹的烧烤促销盛宴最后闹得人仰马翻,人群也总算看够热闹,开始渐渐散去。
映寒站在我身侧,委屈又迷茫地拽拽我衣服,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春日的午后虽然阳光和煦,偶尔刮过的春风也温柔怡人,刚才团团围住我的人已经四散地涌入街市,和来往的行人融为一体。
明明春光潋滟,明明人声喧闹,我却有种秋风萧瑟的感觉。
这场声势浩大的创业活动又失败了。
近乎脚不沾地地忙碌了这么长时间,最后经营短短两日,工具没收,脸面丢失,还被勒令明日去平准署缴纳罚款。
想想便觉得凄凉又丢人。
人生失意至此,我反而生出破罐子破摔的豁达,接下来的几日索性带着映寒天天上媒人馆闲坐,拉着书生映寒和申星阑吹牛扯皮,每日闲茶喝了一壶又一壶,看着媒人馆里有情的男女来来往往,我反而发挥本行,帮他们测起了星座配对。
媒人馆的生辰簿子里记录了不少来求姻缘的男男女女,根据生辰,让如今成为一名男媒的书生查出对应的阳历,从而推算出星座,再佐以一些生肖八字的内容,从而推算出该人的大致性格、喜好、追求、对伴侣的要求等等,如此一来,便会促成匹配度更高的配对。
如此,每日神乎其神,口若悬河地对着前来寻求姻缘的男男女女算命占星座,没两日我便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名絮絮叨叨的媒人。
当一名媒人并不是我的追求,不过,在生辰簿子上,我倒也找到了两对匹配度颇高的男女。
例如,十八里铺的金牛男吴公子年近二十六还未娶亲,通过接触以及星座分析,该人为人憨厚务实,性格稳定踏实也比较上进,是典型的金牛男,城内有房宅,街市上有布行,算是标准的经济适用男。这种男人在现代的抢手程度也有时甚至超过一些富二代。
而板石街绸缎庄老板的女儿沈娘子是典型巨蟹座,在星座上来说是最佳匹配,在家势上来说,两人门当户对,或能互通有无,扩大规模,另外两人追求也契合,性格更是匹配。
我胸有成竹地让申星阑介绍二人认识,果然,没几日吴公子便前来请求申星阑去绸缎庄下聘礼文书。
想不到如此便成就了两庄姻缘,只是,当媒人确不是我所追求,毕竟深藏心底的商人梦一直都在蠢蠢欲动。
申星阑见我拉媒说阡的成功率如此高,便一再说服我到媒人馆当媒人。
为了显得更有诚意,这货拉着我到城中最热闹也最贵的酒楼天下居一边赏景,一边商议,据说城内的各种新闻和小道消息都从那里传播出来,该地简直俨然现在的新闻署。
有这种地方,我自然要去看看,于是直接一口答应。
酒楼望湖而建,规模甚大,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古色古香的朱漆楠木韵味十足,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往来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申星阑拉着我进入一栋中间的主楼,楼分两层,楼上雕花木窗全部四敞,视野开阔,一眼能望见里面推杯换盏的宾客。
步入馆内,凉爽怡人,干净整洁,宾客议论声窸窸窣窣,如急雨落在玉盘上,身着对襟布衣的店小二提着茶壶或端着菜盘和宾客间穿行,高抬着嗓子报着菜名,声音高亢,却也与周围的声音融为一体,奏成和谐乐章。
见我们进来,一名店小二微笑凑上前来,伸手弯腰,做出请的手势:“客官,楼上请。”
申星阑也退向旁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弯腰嬉笑:“阿嫣,请。”
我恭敬不如从命地抬脚迈向古朴的木质楼梯,走至楼上才发现视野开阔至极,极目远眺,碧蓝色的天空和银白色的湖面相映成趣,远处倚湖而建的亭台和阁楼如画家的笔墨点缀出来一般,使整个画面和谐地成为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画。
春日的徐风从四敞的雕花楠木间穿行而过,像柔软的羽毛从身上拂过,令人不禁心神愉悦。
在一处靠窗的四方桌前坐下,眼里落入远处的风景,我下意识凭栏远眺。
“阿嫣,你想吃点什么?”申星阑扯着嗓子询问的声音瞬间打破美景。
我将视线往室内扫视一圈,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我只好点个随便吃吃。
顿一下,我开口:“随意。”
申星阑神情诧异地一顿,而后大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懒得跟这神经兮兮的二缺富二代继续交流下去,我支起手臂倚窗看风景。
申星阑笑嘻嘻将店小二招来:“小二,一份白沙龙,一份葫芦鸡,一份清风饭,一份与鱼干烩,一份汤丸,一份寒具,一份石首含对肚,一份……”
听到申星阑喊得绵延不绝,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吃个饭呢,这货是在讲相声吗?我立即将其打住:“喂,你疯了?”
“阿嫣,你为何这么说?”这货还状似颇为委屈。
我近乎快吼出来:“两个人吃饭,你点那么多菜干嘛?”
对方还是颇为委屈,应该是被我吼的,刚才嘻嘻哈哈,现在跟蔫了似的:“你没说吃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来一份呀。”
他大爷的,这不是疯了是什么?有钱烧疯了吧。
我一道白眼,近乎不想跟他说话:“我意思是随意来两三道就行,就你刚报的前三吧,顺便来壶茶。”
申星阑呆愣住地看着我,好一会才恢复知觉地吐出几个字:“阿嫣,你变了。”
“如何变了?”我慌了一下,别身份露馅了,被乱棍打出,那今后在这陌生的古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申星阑若有所思:“你以前没有这么随意的。”
我赶紧解释:“人会变的嘛,我生了一场大病,又经历占星馆被封,烧烤摊被查,心态多少会有变化。再说,五谷轮回,什么都会化作最后的尘埃,我又何必那么执着。”
我使劲生拉硬扯地胡跩大道理,申星阑洗耳恭听般看着我好一会,最后缴械投降般地说道:“阿嫣,我还是不甚理解。”
“不理解那就闭嘴,赶紧点菜。”没了耐心,我直接凶悍冷道。
申星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一边还在小声叨逼叨你真的变了,一边磨磨唧唧地向傻侯在一边等了半天的店小二:“那就一份白沙龙,一份葫芦鸡,一份清风饭,另外再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好嘞。”小二给了申星阑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转身朝楼底下报菜名:“白沙龙一份,葫芦鸡一份,清风饭一份,顶级龙井一壶!”
和太中二的富二代出来吃饭真是累,点个菜都死了不少脑细胞,终于报完,我再次惬意地支起手臂倚着窗看风景。
徐风吹过,周围热闹的热闹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既有绝世美景,又有人间烟火,一时如在梦中,我不由有些陶醉。
“阿嫣,你就到我们媒人馆当媒人吧?月例多少你随意说,我会几倍给你。”申星阑前一秒还苦哈哈,后一秒已笑嘻嘻地来打扰我看风景。
我转回头,申星阑果然已经笑嘻嘻,并且笑得谄媚:“你匹配得恰好适宜,今后促成的姻缘一定很多,不如直接做个媒人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会想办法满足。”
做你大爷的媒人,虽然媒人这个职位很有前途,做好了还能成为一名女官媒,可是老子的梦想是做商人。
哪怕在士农工商里排名最低,那我也愿意虽千万人吾往矣,只可惜这种豪言壮语可歌可泣,在现实面前却令人笑掉大牙。
两次创业都没过三天即倒闭,失败至此,还厚着脸皮说自己要做大商巨贾,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可是我就是这么厚脸,这时候还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做商人。
于是我直接干脆果断地拒绝:“多谢您嘞,我想卖烧烤。”
“可是烧烤摊不是被收了么?那个还脏,又累,还是和我们一起做个快乐的媒人吧?”申星阑笑嘻嘻,使劲说服。
看他巴结的样子,我对这位富得流油的兄弟的心路历程真是感兴趣,好好的富二代公子哥不做,非要去做什么男媒,是筋搭错了还是离经叛道?
见他谄媚望着我,我终于开口:“为何你对拉媒说阡如此执着?”
申星阑的笑眼里黯淡的神色闪了一下,神情很快变得严肃:“千百年来,婚嫁的习俗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有多少媒妁真正懂得如何匹配有缘的男女,又有多少媒妁是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娘和我爹的婚嫁便是出自自私自利的媒人之手。他们没有感情也性格不和,以致我娘一生因未得到我爹关爱而郁郁寡欢,过早离世。他们的婚姻就是个悲剧,我不想那么多人重蹈此种悲剧,所以,我要成为一个真正为有情人牵线搭桥的媒人。”
没想到一向嘻嘻哈哈的申星阑竟然有这样的遭遇。
说这些时,申星阑那双清澈亮丽的眼睛里似乎有若有似无的黯淡。
也许每一个欢快活泼的人背后都不知道掩藏着多少凌乱与伤感。
我不忍再对他大吼大叫,费了一麻袋的脑细胞才想出安慰的说辞:“想不到你曾遭遇这样的不幸,但我相信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的努力感到骄傲。”
我的语气低沉而缓慢,生怕哪个字不小心会伤到他。
可是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脸上又是一贯讨打的笑嘻嘻表情,一边说还一边止不住地哈哈大笑,眼角都笑出泪,然后抬手去擦:“哈哈哈,阿嫣,你太好骗了。我母亲并非郁郁而终,她一生活得精彩纷呈,享尽荣华富贵和人间幸福,连过世时也都是高兴地,微笑地看着这个人间,她活得尽兴,死得豁达,令众人艳羡。”
申星阑笑得前仰后倒,眼角有泪。
这他妈的泪肯定是笑出来的,我气得脸都发红,这白痴竟然用这种事情开玩笑骗我,我差点答应他去做媒人,帮他完成理想,却没想到……
我噌地站起来,走过去一巴掌招呼在其背上:“申星阑,你就是在找打是不是?”
申星阑仍笑嘻嘻看着我:“开个玩笑嘛,我只是想用苦肉计让你来媒人馆当媒人。”
“休想!!!”我毫不客气地嗤他一声,然后要转身回自己座位。
转身的一瞬,竟意外瞥到申星阑眼角似乎又溢出一点泪。
那眼泪有些像含着悲伤黯然落下的,悄无声息,偷偷摸摸,并不同于笑出的眼泪。
我立即再次转头,申星阑抬手抹着眼角:“啊哈哈哈,笑得我现在还在掉眼泪。”
我白了这白痴一眼,为自己刚才的多此一举后悔不迭。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这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黯然落下的眼泪也是真的。对了,我忘记说,申星阑的星座是双子,严重的双重性格,可以随时像个欢乐的二傻子,也可以随时暗自落泪,心思极度敏感细腻,却又喜欢掩藏。
再次转回头准备回座位才看到店小二已经傻愣地站在一边好似成为一尊雕像,或是见我刚才一巴掌呼在申星阑背上被惊的吧。
我看一眼惊吓过度的店小二的手中的菜,然后泰然自若地回到座位。
这酒楼的菜确实不错,茶也更是精品。
和申星阑的闹剧终于结束,正吃的欢快,邻座议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越来越大。
“听说十三坊的药铺被封了,五里街的香料铺,百花井的布庄,七弯巷的粮铺,都被封了。”
“是新任监市吗?”
“是的,通幽街的王掌柜被封,还罚了二十两银子充当国库。”
“这还不是最惨的,九曲巷开钱庄的李掌柜你们知道吧?钱庄被封了,人也至今还在衙门里关着呢。”
几人同时大惊的声音:“都是新任监市吗?”
“可不是!”
又是封懿轩那处女男。没想到这地方也到处是他的传奇,真是哪里都有他。
懒得再听后续,我夹起一块鸡脖子放进嘴里,旁边的声音却止不住地还是灌进耳朵里。
“最近生意最好的胡姬酒肆也被盯上。”
“全城里,那边的酒卖得可是最好的!”“不会也被封吧?”“那可是最懂卖酒的!”几个杂乱的声音同时惊呼。
……
我一口将鸡骨头吐出来,差点没噎住地惊喜问申星阑:“最懂卖酒,也卖得最好的胡姬酒肆?你知道吗?”
申星阑茫然地看着我:“全城都有名,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去,新的商机!我噌地站起来:“走,我们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