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曈和陆希臣的风波算是过去了。
童曈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会认真地想想它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好的,还是不好的,自己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来完成它。她不像以前那么莽撞了,这一点真的是要谢谢陆希臣。
这一天下午,童曈去学校的报告厅听讲座。据她之前的了解,这是一个关于年轻女发明家成功的心路历程的讲座,场内座无虚席,气氛也十分热烈。听到一半,童曈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商业促销活动,于是越听越乏味,只好早早离场,一个人在睦田路附近闲逛。
她在街边买了一杯珍珠奶茶,还要了一大杯芒果奶昔。她一路走,一路搅着奶昔的泡沫。走到拐弯处,她听到身后有摩托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回头时,车子已经驶到了她身边。
齐宇停住车,向她伸出手,说道:“跟我去画室。”
阳光下的黑色车身反射着强烈的刺眼的光。齐宇一身黑色,如果再架上一副墨镜,一定会像未来战士一样拉风。看到齐宇的目光,童曈便不由自主地听他的了。她扔掉手里的奶茶,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她担心坐不稳会掉下来,又不好意思抱他的腰,只好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角。才抓了一会儿,她的手心便出汗了。
车子绕了一个很大的弯,绕过南校区,往画室驶去。
池塘边的柳树在水里投下了温柔的影子。他们的车子沿着池塘边上弯曲的小路一直飞快地往前驶。童曈闭上眼睛,感觉像飞起来了一样。
拐弯时,随着车子的颠簸,童曈往前一倾,下巴就磕到了齐宇的肩上。在车子的后视镜里,她看到齐宇微微一笑,然后他伸出手来拉过她的双手,把它们放在了他的腰上。
有人说幸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指的就是现在吧。这种幸福感让童曈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终止或者用未来的每五年换此刻多一秒,童曈一定会满口答应。如果齐宇告诉她,现在他们是去流浪,天涯海角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
路程很短,他们很快就到了画室。
画室里空无一人。齐宇说,画室都是星期一放假,他特意趁这个时间来画画。
地上有很多铅笔头和丢弃的画纸,还铺着很厚的铅笔灰。
童曈突然问了一句:“画画……辛苦吗?”
齐宇低头整理着画架:“喜欢就不辛苦。我画了十年,依然很喜欢。”
童曈打开他的画板,看到了一张新画,画的是一堆杂乱的凳子。昏暗的光线里,破旧的长凳子堆满了半间屋子,高高地堆到了天花板。
童曈很惊奇——她从来不知道这些普通的东西能入画。
那些线条十分有张力,童曈看不懂却觉得它们充满奇特的美感。是因为出自齐宇的笔下吗?凳子拥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力,好像要从画面中冲出来一样,又像被什么压抑住了。它们失去了原来的属性,像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无疑,齐宇的眼睛与别人的是不一样的,他眼里的世界也与别人的不一样,他能察觉到一些别人永远注意不到、体会不到的事物。
童曈心想,他的眼睛如此不同,那他能不能从我的眼睛里一直看到我的内心?他能不能看到我内心对他浓烈的爱,但是我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掩饰自己的情感……
童曈沉默地翻着他的画,发现有些画更特别:有破烂的缺了口的鞋,有摆在角落里的几个纸盒子,有墙角交错的阴影……她竭尽全力去解读他画里的意义和要表达的东西,想由此进入他的内心和他的世界。
童曈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婪了。
“开工了!”齐宇在后面喊了一句,声音充满了力量。
在画室中间靠墙的地方,童曈坐在他摆好的大椅子上。她的旁边打开了一盏立式圆头灯,灼人的光像一顶帽子一样,罩在童曈的头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齐宇在远处停了一会儿,然后走近了童曈,他把她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说:“童曈,你是我最喜欢画的模特。”
“因为我难看的蘑菇头?”
“不告诉你。”
齐宇在距童曈两米远的地方支起了一个大画架,接着他坐到了一个很高的凳子上。他凝神敛目地用长铅笔比划了许久,又站起来,眯上眼退后几步,再往前几步。他的目光不时地落在童曈身上,却与她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他们整整三个钟头没有说一句话。
童曈脑子里回想着从第一眼见到齐宇后自己发生的点点滴滴的变化,百草园、池塘边、画室里……一切仿佛只是她一个人在幻想。那些画面一入夜便全都有了生命力,一幅幅在童曈脑海里重演,只要一见到齐宇,这些画面又都没有了痕迹——这其实只是自己对齐宇的幻想留下的残像,它们永远只能存活在童曈的心里。
外面的阳光渐渐暗淡下去,已是鸟儿归巢的时候。童曈看齐宇停了笔,点燃了一根烟。烟雾中,那双黑色的眼睛更加深邃了,闪烁着谜一样的光芒。他俯下身去把烟灰弹了弹,再抬起头来时,他把画板放了下来。
他走过来把灯移开,说:“累了吧?”
童曈摇头,说:“没事。”
他拍了拍她的肩说:“你静坐的时候,神情就像不属于现在的世界似的……嗯,你像中世纪油画中的古典女人。”
如果齐宇知道自己静坐的时候会去往另一个只有她和他存在的幻想世界,他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和感慨了吧。童曈淡淡地笑了笑,心里却如裂帛般被揉皱着。她抬眼问齐宇:“完了!我有这么肥吗?像蒙娜丽莎?”
“当然不是。”齐宇看着她,说,“像那一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的少女。”
“哦!”她小声地叫道,“我看过那部电影。她和画家很少说话,却很默契。”
他点点头,说:“她坐在画家的画室里,回眸时,眼睛里的光芒伴着珍珠项链的银色反光,真的很美……”
“这个,我不大记得了……”
其实,童曈清楚地记得那部电影。她最清楚记得的是那个叫斯佳丽的女孩不断穿梭在厨房与集市之中,以用人的身份忙碌着,却与主人——那位懦弱的画家之间萌生了暧昧的情愫……
“别动。”齐宇低下头,朝她伸过手来……他慢慢地把她下眼睑上的一根睫毛拿下来。那一刻,齐宇的脸离她的眼睛只有一个苹果的距离,她甚至可以闻到他嘴边的烟味。这种味道无比的奇妙,摇曳着她的心,令她的喉咙发紧。
他靠过来,靠过来。
他沾满铅笔粉的微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带着隐忍的颤抖,令人感动的温暖似要袭来。他的嘴唇像漫画里的少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童曈从睫毛底下抬起眼睛看着他,画室的紫灰色将他们笼罩和包围着,她只看得到他眼睛里的一点白。他有点慌张,目光流转,像面对一汪有些危险的深潭,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跋涉。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令人眷恋的香味,似糯米和牛奶般温柔香醇,让童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激动和喜悦。令人眷恋的,还有他身上的烟草味。
童曈以为他要吻她的。
他们的目光相对许久,齐宇忽然轻轻地叹息。
他猛地后退,踩到了地上的一支铅笔,铅笔发出短促的一声脆响。他掏出打火机,“扑哧”一声打出一粒豆大的火苗,又把打火机合上——他已经没有烟了。童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小声地说:“今天的光线真暗啊。”
一会儿之后,他又喃喃自语:“真怪!”
童曈的心像燃烧着的火把,“咚”的一声掉到了水里。火热与冰凉在一瞬间碰撞。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心里混乱到失去主张,只是问他:“你……说什么……”
齐宇木讷地摇了摇头:“好奇怪啊,今天想得太多了,所以总是抓不住……”
“抓不住什么?”童曈追问。
他沉默着,有些不安。
外面的光线暗了下去,变成了一种灰蓝色。再抬头看时,天空中有了形状各异的云彩,如同是用水彩泼上去的。从窗口透进来的一点蓝光照在一个灰蓝色的插着水粉笔的布质颜料桶上。这样的场景,让人有种身在戏中的不真实感。
齐宇的高大身影和暮色中的那些光亮一般,让童曈觉得不可思议般遥远。
2。
童曈躺在床上,关了灯,打开窗帘,看着夜幕中的星星。许欣怡挤到了她的床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月亮似有似无,躲在层层纱帐里,像一个不成形的荷包蛋。
许欣怡说:“你为什么不向他表白?”
童曈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太奇怪了。”
“那就先别想了吧。影评社有户外活动,是去爬山,陈丁禾组织的。周末我们一起去爬山吧!”许欣怡有些兴奋地说。
“我不想去。”童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窗户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免费车,免费午餐,还有免费导游,去吧。”
“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童曈在画室看到齐宇,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童曈总会有些慌乱地躲开,她觉得自己都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了。
绘画课中途休息时,不知道是谁在模特的座位上放了一张贴了强力胶的纸条,童曈坐下去时并不知道那张纸条的存在。下午去学校上课,有人告诉她,她后面有东西。童曈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总有人用怪怪的眼神看自己——原来之前椅子上的那张纸条一直牢牢地粘在她的屁股后面,上面有人用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眼地写着——我是美女,我爱齐宇!
想也不用想是谁做的,夏可就喜欢捉弄人,一天到晚都不消停。上周,她在童曈的水杯口子上涂了蜂蜜,引来了黑压压的蚂蚁粘在上面,害得童曈恶心了一上午。现在又弄出了这么不靠谱的事,童曈也不知道这个女孩的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幸亏那张纸条没被齐宇看到,不然童曈真的要去撞墙了。
第二天上完专业课,童曈想起自己借的小说在床边堆了好久都没还,便回宿舍抱了书去图书馆。没想到,她还没到图书馆门口就赶上了一场感情纠纷——两个男生打架打得很凶,其中一个人的鼻子已鲜血直流,被一个穿朋克衫的男生摁在了地上。朋克衫男生嚣张地说:“敢跟我抢女朋友,找死!”说完,他的拳头便准备落下去。旁边有一个劝架的女生对他嚷道:“陈达子,我跟你早完了!你这样闹有什么用?”朋克衫男生放开地上的人,冲过来揪住了女生的手低吼:“我还没答应和你分手!”女生想摆脱朋克衫男生,但朋克衫男生就是不放手,两个人就地拉扯起来。
那个女生是夏可。
童曈走过去拉住夏可的手,严肃地质问朋克衫男生:“同学,你没看到吗?图书馆门卫处就有校警,只要喊一声,他绝对会过来。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
朋克衫男生盯了童曈一眼,松了手。
童曈牵着夏可的手,把她带进了图书馆。
夏可看着童曈:“为什么要帮我?”
童曈望也没望她,说:“看不惯。”
夏可点点头,嘟囔着:“达子是很讨厌。”
童曈摇头,更正说:“不,我是看不惯你。我还以为你只是一心暗恋老师,爱搞破坏,原来还乱交男朋友。”
夏可有点生气地说:“我喜欢齐宇哥哥,可他不喜欢我,只把我当孩子。我不交男朋友,谁来关心我,对我好?你懂个屁,你们都只会教训人!”
童曈被她像连珠炮一样的话噎住了,只好说:“这个达子长得像杀人犯一样,你交男朋友也要找一个好点儿的吧。”
“我都甩了他了!”夏可白了她一眼,说,“喂,关你什么事!你们长我几岁,就觉得了不起了,就能当我的长辈了?讨厌!”说完,夏可甩开童曈的手,转身忿忿地走了。
童曈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走进借阅室。办理好还书手续后,童曈突然想去画室。她对自己在不用工作的时间偷偷跑去画室有些惶恐。当她在门口看到齐宇弓着身子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的样子时,那扇门外就像有一道隐形墙似的,让她站了很久都不敢进去——自己已经打扰到他了吗?为什么在不用工作的时候也跑来这里?各种各样的念头鬼使神差般惹得童曈心烦意乱。
童曈正踌躇着,齐宇突然转了个身,她赶紧躲到了外墙后面,然后一个劲地往回跑。她一边跑,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逃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童曈的心里完全是呆的——他发现自己了!
“你今天迟到了。”齐宇的声音低低的,只有她和他能听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童曈闻到自己身上沐浴后残留下的香味,在将暮未暮的草坪中间,身后的人和上天恩赐的光线,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今天不用上班啊。”她闻到浓浓的烟味,侧头看到那双沾着铅笔粉的手,喃喃自语般。
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如果再往前一点,童曈的背影便会完全被齐宇的身形覆住。如果他伸出长长的手臂,便是从后面拥抱她的最佳位置!
齐宇只是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他说着席地而坐。
童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漫天的蓝色递进地渐变着深浅,薄薄的月亮像一团棉丝绒。齐宇开始只是仰望着天空,后来干脆向后倒了下去,用手枕着头。他用目光示意身边的童曈,童曈于是学着他的姿势躺在了浅浅的草坪上。
他是对的。童曈觉得自己像漂浮在蓝色的海洋上,海潮正将自己缓缓举起,她渐渐接近了天幕里的棉丝绒……
童曈侧目偷偷望了一眼身边的齐宇,她在心里问他,你的观察力那么敏锐,为什么对感情就这么迟钝?为什么啊?
她的目光越过了他的身体,落在了另一边的栏杆上。那里有几丛浓绿的灌木,蔷薇枝条已经无花了。此刻的月光已经亮起来了,它毫无杂质的光芒投射在人们的心湖里,像精致的舞台上打好了适宜的灯光。
有人要上场了。
童曈处事谨慎,但绝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即将要对身边这个人开口说话,她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猛烈狂跳的心脏已经冲到了咽喉处。她对自己说,再拿出一点勇气,再勇敢一点!
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被他当成玩笑顶了回来,那多尴尬!可是,不说的话就完全没有希望,说了最多被当成是玩笑啊。对的,应该说的。
好,开始了。
童曈深吸一口气,头微微上仰,避免让自己对着他的眼睛:“齐宇,池塘那边的草长得挺深的。”
话一出口,童曈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草坪这边说池塘的事情呢?
齐宇回头看了童曈一眼,很迷惘:“怎么了?”
幸亏他看不清她窘迫的样子。童曈有些乱,她想到自己的包里有许欣怡让她买的罐装啤酒,于是从包里掏出啤酒,拉开后猛喝了一口。
“女孩子家喝什么酒?给我!”齐宇从童曈手中夺过了啤酒。他摇了摇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大口。
齐宇说:“你今天很奇怪……身上还背着这么多啤酒。”
童曈把空罐子放回包里,说:“我替欣怡买的,她有户外活动。给你喝,是我想灌醉你,跑道拐弯处有一块石头,我就可以顺手把你砸晕……”
“你满脑子都是一些古怪的想法。”齐宇靠了过来,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蘑菇头,看来你今天有很多心事,说话都这么没逻辑。”
“我……逻辑……因为我……”童曈差一点就要说出口了,说喜欢,说从百草园见到他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他了!这时,齐宇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对着童曈轻轻地“嘘”了一下,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在哪里?好的,我就过来,你在那里别离开。”
接完电话的齐宇转身对童曈说:“童曈,可可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我得先走了,天色晚了,你回宿舍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齐宇说完,起身朝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3。
童曈刚走到宿舍楼的底下就觉得胸口闷闷的,非常难受,她蹲了一会儿,便剧烈地呕吐起来。她头重脚轻地走进宿舍,许欣怡跟她说话,她胡乱地应了几声,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许欣怡使劲地拍着她的枕头说:“大姐,快醒醒呀,约好是早上出发的,只等你一个人了!”
童曈说:“只等我一个人?”
许欣怡又拍了拍她的枕头,说:“说好了要去的,别人全都安排好了,你不会这样浪费我的青春,毁坏我的信誉吧?”
她胡乱地问:“我的电话响了没?”
许欣怡摇了摇头,不跟她多说,而是将她一把拽起。童曈拗不过她,只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跟着她出了门。路上,两个人为谁来背装零食的小包展开了讨论,最后的结果是童曈穿着七分牛仔裤,看上去更适合搭配小包。
学校的大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巴士。许欣怡低声说:“你看,车上已经坐满人了,我们迟到了。”
童曈背着包跟在许欣怡后面,像她的贴身保姆。
车上的空位已经不多,许欣怡和童曈的座位已近车尾。许欣怡一边坐上座位一边跟旁边的人打招呼。她笑着跟一个古铜肤色、带着酒窝、看上去很亲切的人说:“丁禾,你也带了‘家属’过来啊?”
童曈这时注意到了陈丁禾旁边的“家属”——他靠窗坐着,低头抱着胳膊,正在闭目养神,蓝色的帽檐遮住了半边脸。陈丁禾连忙用肩膀碰了碰他,说:“喂,你怎么就打瞌睡了?”
那位“家属”这才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怎么车还没开?”
陆希臣!确定这个人是陆希臣后,童曈连忙在他背后的位子坐好。他似乎没有看到童曈,瞥了瞥窗外后又继续打起盹来。
许欣怡只瞧了陆希臣一眼便两眼发光。她侧过头,主动和他打招呼:“咦,我怎么以前在影评社没见过你?”
陆希臣淡淡地应了她一句:“我很少去。”
一路上,大家除了讨论今天户外活动相关的事情,还聊到了影评社的一些话题。许欣怡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陆希臣。这时,广播里说车会绕路去青阳山,因为通往南郊的桥还在修,所以坐车的时间会比预计的长。
童曈在许欣怡耳朵边上小声说:“欣怡,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主编吗?”
许欣怡只顾着和他们聊天,没理睬她。童曈扯了扯许欣怡的衣角,又重复了一遍。许欣怡终于不耐烦了:“童曈,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上车这么久了你都不出声,一开口就提什么主编,你不是天天抱怨那个人吗?”
陈丁禾跳起来问:“什么主编?”
陆希臣淡淡地说:“她说的那位主编就是我。童曈,你有没有礼貌啊,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许欣怡怔住了,她瞪大眼睛看了看童曈,又看了看陆希臣,开心地说:“你就是陆希臣呀!”看到童曈对她眨了眨眼睛,许欣怡又责怪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啊!连熟人都没看见。”
童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他也装不认识我呢。”
陈丁禾大笑起来:“哦,你就是他的新助理?真有意思。”
陆希臣懒洋洋地抬起头:“先前确实没看见。后来看你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我想,每次你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畏缩,怕你不自在,也就装成没看见了。”
“你真自大,谁畏缩了?”童曈反驳。
陈丁禾笑了起来:“你们俩还真吵得起来。难怪上回希臣说,新来的助理让他头疼,把他害惨了。我以为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婆呢,原来就是你,看上去不像啊!”
被陈丁禾一说,童曈和陆希臣两个人都不出声了。这个圈子可真小!不过再吵下去的话,只怕要给人家添笑料了。于是童曈将耳机塞上,也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出现了一大片树林,大家转移了注意力,都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坐车到青阳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据说这座山的山顶在凌晨时分会升起一层潮气,就像山峰飘着一团云雾,因此得名“青阳云雾”。山中有青翠的竹林,还有蜿蜒的小溪从竹林中穿过。据说,沿着它拐过一座山,便可见一条几丈长的瀑布。
下了车,走了一段山路之后,大队伍就乱了,都分成了三五个人一组。
陈丁禾、陆希臣、许欣怡、童曈四个人踏着小溪边上的石头一路往前走,速度非常慢。许欣怡一直不停地向陆希臣打听校刊的事情,以此和他套近乎。即使她是和陈丁禾讲话,也总是能引到陆希臣身上来,让他不得不说上几句。
走了一会儿,许欣怡和陆希臣便落在了后面,童曈和陈丁禾走在了前面。童曈正想着许欣怡为什么没有和陈丁禾走在一起,便回头去看他们——那两个人正兴致勃勃地拍竹子的照片。顺着溪水拐弯时,陈丁禾提醒童曈:“别看他们,这里很滑,小心摔倒。”
童曈被他一说,差点脸红:“哦……好的,谢谢。”
陈丁禾接着说:“无论在哪里,希臣总是很受女生欢迎。他在高中时就经常收到贴了大头贴、喷上香水的情书。现在他的抽屉里可能还有一大堆女孩子的照片。哪像我,呵呵。”说完,陈丁禾回头看了后面的两个人一眼,笑了笑。
童曈突然觉得陆希臣极其让人厌恶,她随口说:“不会吧,我觉得你比他好。”
陈丁禾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点害羞了。
路越来越窄,跨过了几块褐色的大石头之后,陆希臣和许欣怡远远地落在了童曈和陈丁禾的后面。
陈丁禾问童曈:“听许欣怡说,你很喜欢黑泽明的电影?”
童曈说:“其实我只看了他的几部片子,我不大懂欣赏。我喜欢《罗生门》和《七武士》……觉得很有震撼力。”
陈丁禾说:“之前读《蛤蟆的油》时,我也很佩服他。”
两个人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座旧庙前。
庙的整体已经有些倾斜,木制的门廊和屋檐褪了大半的色,看上去千疮百孔。只有门前镂空了花纹的香炉,还残留着当年的一点盛况。庙里的香火的确不旺。
门院内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树干很粗,要七八个人才抱得过来。之前有人说,默念心愿在这棵树下走三圈,就可以心想事成。
童曈看到许欣怡正嘻嘻哈哈地围着树走。陆希臣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眼里甚至有了笑意。
缘分这种东西很怪,有人一见就吵,有人便一见投缘。
童曈往许愿池走。池子离树十步远,池底雕了白色的鹤,还有厚厚的一层硬币在水中闪闪发光。据说投硬币入池,硬币若可以浮起来,便可以梦想成真,有缘人还可以看到鹤在水里动。
陈丁禾端着相机去了庙的后院。童曈看了一会儿,觉得闷,便找人换了十个硬币。她站到池子边,心里什么愿望也没有许,只管往里面投硬币。第一个沉下去了,第二个也失败了,但投到第三个硬币时它竟浮了起来!她的心在狂跳,脑袋里开始搜集愿望——“第一,我要……我要什么来着?”这时,一个硬币突然砸了过来,碰到了她的硬币,两个硬币于是一起沉了下去!她抬头一看,陆希臣就站在她身旁。他和自己肩并着肩——这么近的距离让童曈很不适应。
“帮个忙,闪开一点!”童曈不客气地说。
“你能投,我就不能投吗?”陆希臣扬了扬手上的硬币,然后走开了。
“大男人还像女孩子一样信这个,真是没觉悟!”童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无所谓,我是帮许欣怡投。”不到三个小时,他已经和她亲密如一家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时,许欣怡笑嘻嘻地往池子这边走,还带了六七个人围过来。大家都盯着水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投着硬币。他们也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水面。
因为不想让陆希臣捣鬼,童曈等他投了两个之后,才接着投自己的硬币。抛出的硬币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弧线,然后打了一个圈,紧挨着另一个硬币,竟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有人笑道:“这就叫心心相印,不知道童曈和谁这么有缘啊?”
童曈看着这两个硬币直发愣。旁边的硬币是谁的呢?她悄悄地环视着围在许愿池边上的陌生面孔,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是陆希臣。他隔着人群看着她,目光有些疑惑,嘴唇翕动,却什么话也没说。这时,有人好玩似的撒起硬币来,水面被打得哗哗响。那两个硬币便随着所有的硬币沉了下去。
许欣怡说:“希臣,把硬币都投了吧。”
陆希臣撒完手中的硬币之后,摇了摇头:“唉,真没意思。”
4。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格外耀眼,给房间的书柜镀了一层看上去很舒服的黄色。童曈起床,照例喝着牛奶,然后看书。她听到许欣怡在和陆希臣通电话,许欣怡发出了阵阵笑声,声音时高时低。她床上的维尼小熊被挤了下来。童曈捡起熊,扔回到许欣怡的床上。许欣怡转过身,把手放在嘴唇上,严厉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许欣怡继续背过去讲电话:“昨天爬山,没看到山顶的云雾呢。如果下次有机会可以看到就好了,我想拍几张照片的。哦,要清早才看得到啊?我起床一向都非常早……”
接完电话,许欣怡一直坐在那里傻笑。
童曈问:“你们打算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那当然。”许欣怡一脸的憧憬,接着说,“童曈,你好像和陈丁禾很聊得来呢,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你的神采都不一样,希臣也这么说。”
听到陆希臣的名字,童曈立刻觉得火大,她反驳道:“关他什么事!”
“好了,我要请你吃大餐。这回我可遇到合适的人了!他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讨厌啊,我觉得他对人彬彬有礼,长得又帅并且很有学识。听你的描述,我还以为他是个十足的恶魔呢。”许欣怡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换衣服。
童曈不以为然地说:“他的坏,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过她心里也暗自期待,也许陆希臣和许欣怡在一起的话,会对她的室友——也就是自己,友好一点。
谁知,她又想错了。
童曈再去校刊办公室上班时,陆希臣指着稿纸对她说:“你自己看,又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对她说教了一番,又说:“拿去改!嗯,就到下班时间了,差点忘了,等会儿你别走,我有东西给你。”
童曈把电脑文档保存好,然后拨电话告诉许欣怡,她要晚点才能过去吃饭。
六点半之后,办公室的人全走光了。这个时候的校园静悄悄的,窗子把外面的风景剪成了一张暗色调的画。陆希臣开始播放音乐,是空灵的《爱尔兰玫瑰》。童曈关上电脑后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她慢吞吞地洗了很久。出来时,她竟看到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陆希臣的办公室里跑了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上——是小凡。
童曈有些疑惑地想,陆希臣莫非和小凡……
此时,房间里的音乐停了,陆希臣端了一杯咖啡走了出来。
童曈说:“我刚刚看到小凡,她来……”
陆希臣抿了一口咖啡,含糊不清地打断童曈:“她忘了东西。”
童曈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希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丢了一句:“八卦的人最讨厌。”说着他把咖啡一口喝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信封。打开信封,童曈看到里面有三张照片,都是呈绿色调的一个留着蘑菇头女生的半身照:一张是她站在许愿池边上,一手投币,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角,看上去有几分紧张和踌躇;另外两张照片上是她站在许愿树下低着头,发着呆。陆希臣倚在门边,说:“丁禾的照片一向拍得不错。因为这两天许欣怡没来影评社,所以他让我交给你。”
童曈瞅了一眼照片,说:“替我谢谢他吧。”
陆希臣紧接着说:“好吧,我问你,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我听许欣怡说过,你和那个画画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
陆希臣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到她心里去一样:“是吗?”
童曈把头低下去,眼睛看着他领口的琥珀坠子,它正泛着黄色的甜润的光——她突然觉得肚子很饿,便不耐烦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陆希臣回答:“丁禾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时,童曈的手机收到了新短信。
她一边按着键一边问陆希臣:“是他让你来说媒了?”
“不,他没让我特意说什么。昨天他给我照片时跟我说,你人很好,他很喜欢你。我想,你应该对他印象也不错。不然那天也不会老跟在他后面。”
“我跟在他后面?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女孩子家要温柔一点!丁禾以为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室,关系应该不差。”
童曈觉得陆希臣的话听上去有点怪:“这么说,我们实际上关系很差?”
“这话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你对我有很强的戒备心,老在防备我找你麻烦。不错,我对你是稍微严格了一点,但从没有想过要故意为难你。从某个角度来说,你不觉得我是在帮助你吗?”
许欣怡发来短信问童曈,她约了陆希臣,问她要不要一起来。童曈回了一个“不”字,然后抬头对陆希臣说:“你在帮我?我可没看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丁禾的事,你就不用多说了。”
陆希臣说:“你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童曈想反问“你对许欣怡有没有好感”时,许欣怡又发了几条短信来问她陆希臣是否已出门。童曈觉得有点混乱,她将照片往电脑桌的抽屉里一塞,对陆希臣说:“我有说我喜欢丁禾吗?你多管闲事干什么!”
然后,她一个人冲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