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一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都离开学校的时候,旗原来到图书馆。他在最里面化工类书架附近窗口边的位置坐下,将手机拿出来给七重发发短信——
工作结束了吗?
结束了:)
我在图书馆。
你很努力呀。
我只是在……等你。
:)
今天是那天之后我们第一次在学校见面……
所……所以我想和你约会:) 376 1930
什么意思?
我遇见你那天等车的车站,七点半见:)
:)
和七重肩并肩在街上散步,这是旗原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今天,等一会儿见到七重后,自己的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可像梦一般的感觉依然包围着他。为了证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明显的痛感让他望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沉醉地笑了起来。
有人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旗原抬头,看见了一副凄凉神情的Anne。
旗原将目光收回来,一边将手机放进包内,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原,等一下……”
Anne站起来,在身后叫住他。
“听说你动手术了……对不起,哥哥他们……”
“这不关你的事”
“生日那天为什么……拒绝我?”
“Anne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我们不合适。”
“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
“你很好,很多人都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
“这不是小时候,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爱情是另一回事……”
“可我们一直很好,是你突然变了。”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情感有很多种,我和你之间的,不是爱情。”
“你忘记了吗?坐旋转木马时和我一起的人是你;别人欺负我时来保护我的人是你;教我骑脚踏车的人是你;帮我去泳池里捞鱼娃娃项链的人是你;在湖边说要和我交往的人也是你!这些都不是爱情?那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些?为什么要做这些……”
“对不起Anne,我知道那天在湖边我说的话有点不负责任,之后我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向你解释……”
“是的,你找到了机会。在我18岁生日的时候,在那么多人面前……”
Anne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旗原能够明白Anne的心情,他曾经想过该怎样做才会对Anne的伤害小些,可是……
望着伤心地抽泣着的女孩,旗原在想,如果他们那天对自己的报复更多一点,如果那能够消除自己对Anne的伤害的话,他愿意再遭一次那样的待遇。他慢慢走到Anne跟前,伸手将正在哭泣的人安慰地拥到了怀里。
Anne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伤心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旗原拥抱,可是,却是一个结束。
过了一会儿,旗原的手臂松开了,他望着Anne,很温和地对她说“不管在什么时候,Anne都是我的妹妹,是什么事情都必须为她做的妹妹。嗯?”
Anne拭了拭眼泪,心里的话已经无法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她想告诉旗原的是,自己从来都不是妹妹,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做,自己只会继续爱他,一直爱他。
从大厅出来,旗原准备走出图书馆大门,却看到了正从图书馆外面进来的七重。抬头与旗原的目光正好相遇的她,连忙默契地转身折回,也往外面走去。旗原跑着追上去后,两个人才肩并肩走进热闹的街市。
车流不断的车道与两个人走着的步行道之间,被很宽的灌木绿化带与浓密的木本绿化带隔开。所以,一边走路一边说话的两个人,不会被喧嚣的车流声打扰。
对于这一刻,旗原之前就有过各种遐想,可是实际发生的感觉似乎更加难以描述。他沉默着,认真体会着这一刻的细微感受,还时不时侧过脸来看看走在自己身边的七重。
“原来傍晚的情形与早晨完全不一样呢!”
自从来学校后从未在这个时间散步的七重,突然感慨起来。
“我更喜欢傍晚,因为更多的人在期盼自己所爱的人归来。傍晚总是让人想到回家。‘回家’——真是两个美好的字眼。”
“我喜欢早晨。还没有发生的、内心期待的、希望的孕育过……睁开双眼时看见窗户外面的天色时,会精神焕发。”七重说着,脸上是憧憬的表情。可紧接着,她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旗原,笑着说,“呵呵,我们两个在说什么呢?现在的第一步应该是——”
“吃——饭—— ”
“是的。”
旗原装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说出那两个字后,她有应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旗原带七重去了自己几乎每天都要光临一次的私家味馆,虽然它只提供普通的饮料与花样不多的中式简餐,但是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它十分注重顾客的味觉感受。而且,小店的老板加店员共只有三个人,站在柜台前嗓门最大的欧巴桑负责点单和入账;为了方便学生勤工俭学,所以在每张桌子前来回穿梭的年轻学生一般两三个月就会换新面孔;而从来就只看得到背影的重量级大厨负责所有人的一日三餐……
旗原对七重说着这些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也有人出去。柜台里面的欧巴桑一边擦拭手里的饮料杯,一边时不时地将目光停留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年轻学生将旗原和七重的饮料与各自的主食摆好后,还留下了一个外表精致的手工木盒子。疑惑的两个人望着盒子,又望了望柜台里面的欧巴桑。经过年轻学生解释,他们才知道这是这家店的一个传统——为在小店生日这天光临的情侣而送出的礼物。
他们将木制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用缎带串联起来的心形卡片,每一张卡片上都精心写着一个由时间、地点和内容组合起来的事件,然后按时间的先后排序。
旗原将它们拿在手上,从第一张开始往后翻阅——
2002年12月10日
“真の味馆”
用餐
2003年12月10日
初见地点开始约会
后到者准备礼物
2004年12月10日
第一次告白地点
重述对方告白内容(不配合或忘词者受惩罚)
2005年12月10日
南山
一起看日出
2006年12月10日
不论对方在哪里,寄一封信给他(她)
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2007年12月10日
硇洲岛灯塔
观星
2008年12月10日
“真の味馆”
用餐,得到新的七年木盒
“真の味馆”食恋鲜味系
……
之后是各种与恋人有关的简单菜式的制作方法。
旗原看过后,将它放进木盒,推到了对面七重的手边。
“这个。你来保管。”
“保管?什么?”
七重好奇地将木盒再次打开,比旗原更加好奇更加认真地看完上面的文字内容后,忍不住问他:“你……已经有很多本了吧?”
旗原摇摇头。
“不是说好几年来几乎每天都要光顾的吗?”
“只有和恋人一起来的人才会有。”
一直笑着的七重收住了笑容,注视着眼前的男孩。即使现在彼此不说一个字,她也坚信两个人的内心是在相互聆听的,她能懂得那沉甸甸的感情意味着什么。将心形卡片本放回木盒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周围的一切都布置得很用心。酒红色被擦拭到发亮的小桌子上统一铺着方形绿色粗布,被安排在每个靠窗的地方的绿色盆栽很巧妙地划清了两桌之间的界线。窗台上的小装饰物像是在私人作坊里定做的,与饰物风格一致的木制镜框装好的照片,大大小小地布满了整面墙。
在七重的身后,还有一个木头做的架子,按照架子划分的大小区域摆放着书籍、杂志、报纸还有CD。
用完餐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舍地离开了这家餐馆。
在人车渐渐稀少的街上,两个人依然并排走着。快到公园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选择了靠墙边走。
隔着围墙,路灯的光亮透过树影若隐若现地照在他们身上。
“我们像恋人吗?”
“为什么这样问?”
七重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让旗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味馆的时候,不是说那个盒子只有恋人才会有的吗?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恋人?”
“从注视对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
“不信吗?”
七重望着他,用力摇摇头。
“下次我们可以再去问那位欧巴桑。”
旗原说完,看见身边的七重忍不住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双肩,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将走到前面一点的七重拉住,然后走到她跟前站定。
“如果只有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后才算是表白的话,那我之前的都不是。在大学校园里,在船上,那些就当成是我冲动的话吧。”旗原说着,将身上的米色外套脱下来,为七重穿上。
“现在这个时间,还有这个地方,它们都可以见证旗原即将要对七重告白的话:旗原爱七重,我爱你。”
旗原说这些的时候,七重一直抬头注视着他,路灯的光亮如钻石的光泽般酒在他的脸上,但却被他眼里的神采比了下去。
“现在,告白的人想听到对方的回应……”
虽然自己的话语里不容有半点迟疑,但旗原的心里却无法保持平静。他握着七重双肩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来,眼前的人却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头去。
“这是我第一次恋爱,也是最后……”
七重连忙抬起头来,将伸出的手挡在他的嘴边,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中,用强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第一次爱情,也是我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爱情。”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绝对?以后你的路还很长,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会有不同的女孩子喜欢你,成为你生活中的……”
“我不要,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好。”
“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会不……”
没等七重说完,旗原便低头用吻阻止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就这样,对方的体温慢慢地传达给了彼此,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美好,两个人终于体会到了对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因为这种因认识上的改变而放下沉重感的轻松心情,两个人也就有了第一次亳无顾虑的拥抱与完美的亲吻。
因为这份爱,所以即使要将生命也给予对方,他也会做到。
放开手的时候,她庆幸这是路灯下的公园,好在他看不到自已红了的脸和窘迫的神态。而一直停留在脑海挥之不去的,是这份爱情带来的后果,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彼此的家人,身边的朋友,还有……如果可以拿她生命中的20年光阴来交换获得与旗原这段爱情的祝福与相守的话,哪怕只有两个月,她也甘愿。
“答应我,别老是去想明天,好吗?”
像是看出她的心事一样,旗原将她身上的外套拢了拢,把她拥在怀里。
“没有明天的话,我们该怎么……”
“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旗原的话,让七重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因为那个结局就像海里的微尘的命运一般难料。他是自己所依附的水滴,是她这颗微尘的全部世界,只有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七重才会觉得安全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