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奈汐姐,这件礼服真的很适合你,好漂亮。”
站在落地镜前的奈汐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的女人高贵典雅,白皙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雪白的礼服将她衬托得像天使一般纯洁,她的手腕上,银色的手镯引人注目。
林上上拍着手说:“奈汐姐,就要这一件吧。我敢保证,周末的宴会你会是最受瞩目的女人。”
是啊,终于等到了订婚的日子,就在这个周末了。
奈汐朝镜中的自己笑了一下,没有移开视线,却有些怀疑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暴露了一些啊?”
“这样最好了,既能吸引宾客们的注意,又不失大家闺秀之风,相信我啦。”林上上极力劝说奈汐。
突然,林上上的头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男声在她的旁边响起:“什么啊,以后结婚的时候你给我穿裤子,我让别人都看不着。”
“苏轶,你敢!”
林上上追着苏轶在店里绕圈,奈汐连忙出声阻止:“你们两个还不快停下,要拆了别人的店吗?”
苏轶猛然站住,林上上跌进他的怀里。她用力拍了一下苏轶,牵着他回到奈汐面前。
“奈汐姐,千万别听他的。真的,你这样特别好看!”说完,林上上瞪了苏轶一眼,他连忙像收到信号似的捣蒜一般点头。
苏轶已经到北京来发展了。奈汐后来才知道,苏秩的父亲是上海海关的老领导,家庭条件一直不错,他自己也考取了美国的研究生,年底就要过去了。林重现在也很满意苏轶,同意了他和林上上的交往。在出国前的这段时间,苏秩会一直待在北京。
自从苏轶上一次重新回到北京之后,他便频繁地和林上上见面,他们了解得越来越深,彼此就更加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人。某一天苏轶送林上上回家,他们披着霜华,在皎洁的月光下缓缓地走着,像是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来走这一条短短的路。终于还是到了她的家门口,苏轶忍不住将唇印在了林上上薄薄的嘴唇上。这一个轻轻的,还带着些许试探意味的吻,将苏轶的心意完完全全地表达了出来。林上上先是有些愣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然后,便甜蜜地地小心地回应着苏轶。
苏轶和林上上在一起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奈汐。她不但有了苏秩这个好朋友,后来和林上上也成了好姐妹,所以订婚的所有事情,她都会找林上上商量。
苏轶看着穿着礼服的奈汐,不禁向林上上感叹道:“亲爱的,你看奈汐穿着新娘的礼服这么漂亮,要不你也委屈一下,嫁给我吧。我们到美国去结婚,到时候你继续玩广告,我陪着你。”苏轶对林上上说。
“去!谁说跟你去美国了,我才刚回国多久啊。”
“那你就不怕我找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回来?”
“你要是敢,就试试。”
苏轶换了一副苦瓜脸,向奈汐呼救:“奈汐,你劝劝她,让她对我好点儿吧!”
奈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珠一转,说:“据我所知,上上前两天可是陪你放灯去了,她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女孩了,你不要想逃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放灯的事情?苏轶惊讶地问。
“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你写了什么愿望。”奈汐卖了一个关子,转而对林上上说,“上上,你以后千万不要在过年的时候跟苏秩去广场附近放灯哦,你会吃亏的。”
林上上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追问道:“为什么?”
苏轶立刻慌乱地捂住了她的耳朵,说:“没什么没什么。”他用眼色向奈汐哀求,逗得奈汐咯咯直乐。
最后,林上上还是没能知道原因。她惩罚苏轶,让他在街上一边唱着《单身情歌》,一边背着她走回了家。
订婚宴的前一晚,苏轶和林上上来奈汐家里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凑个热闹。
林上上为奈汐挑选着各款首饰,在房间里聊得不亦乐乎,欢笑声时时传出。
苏轶则和季璟轩在客厅里品着一支1982年的红酒。说来也奇怪,他们是大学的前后辈,又同在一个话剧社待了那么久,可是就是没有坐下来好好地聊过天。唯一的一次交谈,还是几年前奈汐在上海受伤,他们在医院长廊外说过几句话。那时的苏轶觉得季璟轩的光芒太盛,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企及,只是垂首听他说话。如今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苏轶的心中也有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幸福。
可是直到现在,苏轶还是觉得,自己在季璟轩的面前永远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小学弟。
季璟轩轻轻地摇晃着高脚杯中的红色液体,淡淡地尝了一口,说:“从前奈汐还没有来上海的时候,我在一家小酒吧打工。我总是记得那里的调酒师有一款拿手的鸡尾酒,非常好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好像再也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酒。”
苏轶看着面前的红酒,讪讪地笑着说:“我平常都不喝酒的。”
“哦,是吗?那今天可要破例了。”
苏轶举起杯子,学着季璟轩晃了几下,动作生疏地喝下一口,几秒钟之后说:“有点苦。”
季璟轩笑了笑,没有说话。
“学长……”
“你我都毕业了,不用叫学长了。你要是不习惯叫我季璟轩,就跟上上一样,叫我季总吧——虽然这个称呼也有些怪怪的。”
“呵呵……”苏轶笑过之后,说,“上上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才叫季总,私下都是季璟轩、季璟轩这么说的。”
“这个小丫头,没一点规矩!”
“她真的挺可爱的……”说到林上上,苏轶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内心充溢着满满的甜蜜。他的眼睛里有星光闪烁,幸福的光晕包围着这个年轻的大男生。
季璟轩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一一那个和米乐许下约定的自己。当初的他,也是这么憧憬着梦想的未来,牵着恋人的手,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他问:“你去美国,什么时侯回来?”
苏轶将杯子放下,看了看奈汐的房间,小声地说话——他生怕里面的人会听见。
“其实,我已经放弃去美国了。我要留下来,等过段时间,我就向上上求婚。”苏轶郑重地说着,这个决定让他觉得骄傲而快乐。
季璟轩稍稍有些吃惊,他还不知道原来苏轶已经开始计划着婚姻——他是真的不能离开林上上了。
相比之下,自己的婚礼,却有场完成任务的仪式。
他拍了拍苏轶的肩膀,说:“不管怎么样,恭喜你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幸福。
“谢谢……唉,还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呢……”苏轶说,“上上最讨厌人家对她撒谎了,要是知道我骗了她,肯定扒了我一层皮……”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虽然她没有说,可是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和我分开。不过为了让我放心去美国,她才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要是我告诉她这个决定,她一定会坚持让我出国。其实,我也很舍不得她。”苏轶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说,“只好暂时瞒着她了。”
季璟轩将酒杯碰了一下苏轶的杯子,表示理解他的做法。
林上上突然打开门,探出一个脑袋来,说:“苏轶,我听到你说有事瞒着我,快点老实交代,瞒着我什么呢?”
苏轶连连摇头,说:“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不信你问季总。”
林上上哼了一声,又将门关上了。房间里又传出她清脆的声音:“奈汐姐,戴那个,那个好看。”
苏轶呼出一口气。他给季璟轩投去一个“吓死我了”的眼神,两个男人相互举了一下杯。
(2)
和上一次在深圳的那场晚宴相比,这一次货真价实的订婚宴其实简陋了很多。
没有华美的布景,没有云集的宾客,绵绵的草地上搭建了一个露台,米白色的背景板上是奈汐和季璟轩的照片。
来的都是季璟轩公司的一些同事,还有奈汐学校的一些老师。苏轶和林上上穿着相同色系的礼服,要不是知道这是季璟轩和奈汐的宴会,别人还以为是他们的订婚仪式。
“要结婚自己去办,别在这里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招人注意。”奈汐对笑迎宾客的苏轶说,“上上还没答应嫁给你呢,季璟轩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苏轶一愣,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只好将笑容固定在脸上,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你就当让我练习一下,反正以后我也肯定有这一遭的。”
“也不知道上上怎么想的,跟你一起闹。”奈汐看着不远处跟别人聊天的林上上,叹息着说道。
“这只能说明她的内心已经认定要跟我了。”苏轶得瑟地说。奈汐白了他一眼,苏轶却转过头,仔细地看着她,眼神变得很专注。
奈汐被看得有些尴尬,他却突然伸出手,在奈汐的肩膀上拾起一片叶子。
“有东西掉在上面了。”他将叶子递到奈汐面前,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哦,谢谢。”奈汐一笑,双眸中似有繁花盛开。
苏轶也笑了,跟以往晴朗的笑容有所不同。他似有所感触地说:“以前,你告诉我脸上有东西的时候,应该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吧。”
奈汐呆了一下,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刚刚却在想,不能让任何东西破坏你今天的完美。”苏轶自顾自地说,“奈汐,今天你真的很美,跟几年前咖啡馆里的那个女生不一样了,或许,这才是真的你。”
“苏轶,我……”奈汐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只有在季璟轩面前,你才是这样的你。我祝福你,真心地希望你们幸福。”苏轶握了握奈汐的手,奈汐将另一只手叠在上面。
“我也希望,你和上上能幸福。”
当司仪宣布将奈汐和季璟轩请上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站起来鼓掌。奈汐挽着季璟轩的手臂,缓缓地走向露台。这一段路,她走了六年,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她觉得过去的六年似乎是磅礴大雨之前天空中的一片乌云,压抑,沉重,让她不能呼吸,只有真正走过这一段路,她的天空才会放睛,她的整副身心才会通透清净。
季璟轩就在她的身旁,她可以闻见他的气息,听到他的呼吸。她的身份是季璟轩的未婚妻,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她将和他密不可分。
司仪在说什么,奈汐根本没有听清楚。她的满眼满心只装得下季璟轩,她看到他低下头,重新为她戴上那个手镯。然后,她看到季璟轩温柔地朝她微笑,慢慢地贴近她的脸颊。她闭上双眼,感觉到薄荷气息印在她的唇上。
明明是幸福的时刻,她的眼角却溢出了泪水。
只有季璟轩看到了她的泪,他将唇移向她的眼角,轻轻地吻了上去。奈汐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奈汐,不要哭,我会一直陪你。”
奈汐伸出双臂,抱住了面前的季璟轩,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膀。
周围的人们开始欢呼。有人朝空中开了一瓶香槟,白色的泡沫四溢。
北京的这个夏日,开始有了醉意。
(3)
苏轶原本定下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林上上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大家说说笑笑,可是对苏轶却明显好了许多。
苏轶明知故问:“亲爱的,为什么给我织围巾啊?现在可是大夏天啊。”
林上上瞪了他一眼,说:“那是为了把你像小狗一样紧紧栓起来。”
“唉,你要是这么不放心,就跟我一起走嘛。”
“我要筹办我的广告作品展,这个对我很重要。”
“展览什么时候都可以办,老公可是只有一个啊。”
“不要脸,谁是你老婆?再说,爸爸已经答应我了,只要这个作品展成功,得到大家的认可,他以后就不会逼你继承他的公司。我想好好做,学了这么久的广告,我想看看依靠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受到别人的赞扬。”林上上十分重视这个作品展,虽然她的父亲已经答应了她和苏轶的交往,可是她知道苏轶无心接手她的家族企业。为了能让苏轶以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必须完美地办好这个作品展,那是她唯一一张能和爸爸谈判的底牌。
苏轶揉乱她的发,心疼地说:“你看你这段时间,又要准备展览,又要为我忙这忙那,都瘦了好几圈了。”
林上上做了一个鬼脸,说:“那你还不快给我买冰激凌去!”
“得令!”苏轶作势敬了一个军礼,又说:“可是在去买之前我能问一句话吗?”
“批准你问!”
“我要是不去美国了,我们能立刻结婚吗?”
林上上怔了一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向苏轶砸去。她说:“你赶快去美国,好好学习,回来以后挣大钱。到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去给你当总裁夫人。”
苏轶出了门。林上上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有一瞬间差点就说了“我愿意”,可是今日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日后长久地在一起,他们早就说好了的。
很快就到了苏轶要飞往美国的日子。前一个晚上他给季璟轩打去电话,说有一些事情想拜托这位他信任的学长。
“学长……今天我还是叫你学长吧,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是同校的份上,帮我一个忙。”苏轶的言语间满是恳求。
“你说吧,什么事?”季璟轩其实大略也猜出了他的用意。
“明天我就要走了,按理说你和奈汐肯定要来送我。可是我想要在机场向上上求婚的,所以你能不能找一个借口,说你们都不能来了?”
“你小子还会不好意思啊。”
“呵呵,我想给上上创造一段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苏轶说着,语调中是慢慢溢出的甜蜜。终于等到了他梦想的一刻,他难以抑制地感到激动和幸福。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上上接到了季璟轩的电话,说是他要和奈汐送父亲去体检,不能去送苏轶了。
“唉,伯父的身体要紧,也只有这样了。不过苏轶一定很难过。”林上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这个,我们不去,也让你们能好好话别嘛。你们可以说一些悄悄话,我们不太方便听。”
“季总,你还开我的玩笑……”
挂了电话之后,林上上木着脸,拿起小梳子拼命地一遍一遍梳着自己的刘海。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当然是舍不得苏轶的,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可是她不能牵绊他,只有做着重复的动作来整理情绪,否则她肯定是不能挂着笑脸去机场的。
她准备出门,走到楼下却停了下来。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晴朗,可是一大早的天空却堆积着层层的乌云。厚重的云层将天空往下拽,林上上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无缘由地感到害怕。
一定是自己不想面对接下来的分离。她甩了甩头,跑回家拿了雨伞,赶去机场。
果然,出租车在立交桥上行驶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伴随着雷鸣和闪电,似乎要把整个桥面劈成两半一般。
大雨让交通状况变得很糟糕。长长的车队让道路变得水泄不通,林上上被堵在了桥上。眼看飞机起飞的时间就要到了,她心急如焚地对司机说:“师傅,我有急事,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小姐你也看到了,完全不能走啊。”
“要不我多付您钱,我们绕道吧。”
“小姐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现在整条路都被封了,我们不能往回走。”
一道闪电劈开了乌云密集的天空,将林上上吓了一跳。她又开始心悸,心脏突然加速跳动,整个人有说不出的急躁。
好在路面状况在半小时内恢复了正常。林上上让司机将车开得飞快,总算在飞机起飞之前赶到了机场。
她一下车便冲进了机场。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苏轶,拨打他的手机,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怎么办,是已经登机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等到她,他是不会走的。
那怎么会不见人呢?
林上上反复推翻自己的想法,四下望去却遍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喘着粗气,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留下来。
“苏轶,你在哪儿呢……”
两分钟后,林上上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匆忙地掏出手机,打给了季璟轩。
“季总,苏轶不见了……明明还有十分钟才出发的……”
“上上,你先别着急,别哭。苏轶一定没有上飞机。”
“可是怎么找不着他,手机也不接……”
“苏轶他不会去美国的,他说过要留下来。”季璟轩安慰着林上上,他是知道实情的,她这样着急,他也只有告诉她一切。
“怎么会……”林上上的哭泣卡在了喉咙里,她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话。手机里“滴”的响起一声,她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有电话进来,等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将刚刚打来的电话接了进来,对方的声音很陌生:“请问是林上上小姐吗?”
“对。”
“您认识苏轶吗?”
“认识!”听到苏轶的名字,她不管还身在公众场合,叫了起来,“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你最好能马上来一趟第二医院,他正在进行手术,情况不太好……”
林上上觉得整片天空都倾塌了。
(4)
季璟轩和奈汐赶到医院的时候,林上上被大雨浇得湿透了,她的位子旁边却是一把没有打开的伞。
她接到电话之后,就这样奋力地向前跑,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疼痛了。
林上上蜷缩在椅子上。她不想待在医院里,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有举着魔杖的死神行走而至。她想躲起来,想让别人都看不见她,那样,噩耗也不会找到她了。
奈汐几步跑到林上上身边,抱住了簌簌发抖的她。
“别害怕,会没事的。”
林上上靠在奈汐的怀里,雨水和泪水在脸上交织成一块。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话也没有。
季璟轩从护士小姐那里借来一张干净的毯子,披在了林上上的身上。他轻轻地帮她擦着头发,说:“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不会离开。”他像是在陈述自己的想法,更像是在安慰林上上。
林上上抬起头来,鼻头发红,声音发哑。她问:“苏轶有什么心愿?我怎么不知道?”
季璟轩看了看奈汐,奈汐点了点头,示意他向林上上坦白。季璟轩说:“苏轶他,他一早就打算留在北京。还有,他今天本来打算,要向你求婚的。”
林上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季璟轩,他说出的苏轶的打算,像是将她推向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周围的氧气逐渐抽离,她开始觉得胸口发闷,像要窒息一般难受。
“苏轶说,他舍不得离开你,所以绝对不会走。”奈汐补充道。
“他不会离开我们?”明知是大家回答不了的问题,林上上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她需要有力量来肯定和支撑。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着头走了出来。
林上上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医生的手,那双手上还戴着血迹斑斑的手套。她想问,却又不敢知道答案。她就这么抓着医生的手,一动不动。
医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季璟轩走过来,扶住了林上上摇摇晃晃的身体。他提了一口气,问医生:“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说:“伤者的内脏大出血,应该是两辆车相撞的时候,腹部被利物刺到了。加上大雨导致交通瘫痪,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要不行了……”
林上上的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医生的话像咒语一般让她恐惧。她扑到了季璟轩的怀里,拒绝再听下去。
“我们已经尽力了,很遗憾……”医生也为一个年轻的生命而叹息道。
这样一句只在电视剧中才听过的对白,此刻就这么宣判了两个灵魂的凋零。苏轶的,还有林上上的。
林上上感到眼前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倒在了地上。
一片混沌当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眼前突然有好多人,他们走来走去的,呼救声此起彼伏。林上上像是一个额外的存在走近了他们。她看到机场大巴上被卡在两个座位之间的苏轶,他的身上全都是血。苏轶看到她,向她伸出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的手。
他在说,上上,救我,救我……
“苏轶——”
林上上猛然叫了起来。她睁开双眼,面前却是一道冰冷的墙。
梦和现实,究竟哪个更可怕?如果梦里还有苏轶,她宁愿一辈子都在梦里。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木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左手的手背插着一根细小的针,葡萄糖沿着输入管进入她的身体。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的流动,眼神里空洞无物。
脑子里只有苏轶。苏轶,苏轶,苏轶。
可是苏轶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上上,你怎么醒来了,为什么不叫我们呢?”奈汐着急地扶林上上躺下,“你晕了过去,又受了凉,医生说要好好休息。”
“奈汐姐……苏轶,真的死了吗……”林上上的声音像是飘在湖面的浮萍,没有根基,听起来轻得像一层纱。
奈汐转头拭去自己的泪,她的心里也有万把刀在割。可是自己的痛比起林上上来说,还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上上,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苏轶走了,你还有我们……”
林上上环抱着自己的双膝,紧紧地靠着墙。白色的被单上有眼泪滴落的痕迹,大朵大朵的,像是开放之后迅速颓败的菊花。
奈汐将自己脸上的泪抹去,又拿出纸巾递给林上上。
林上上却没有伸手去接。
这个静默的病房内,时间仿佛比外界放慢了数十倍。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林上上的声音才让奈汐重新回过神来。
她说:“奈汐姐,暂时不要告诉我爸爸。他出差了,以后我自己跟他说。”
“嗯。”
“奈汐姐,我想出去走走。”
“你的身体还太虚弱。过两天吧,过两天就出院了。”
“可是,坐在这里,我觉得好害怕。外面有很多人,我可以听大家说话,看着大家的表情,跟大家一起走路。我一个人,眼前全是苏轶。他不要我了,丢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林上上已经没有了哭意,眼泪只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成了一台只会流泪的机器。
奈汐摇头,说:“他没有不要你。无论他在哪里,都带着你们的约定。”
林上上的眼前多出了一个蓝绒的盒子,她呆呆地看着它,问:这是……”
“这是医生刚刚给我的,是苏轶口袋里的。我想,他应该是要把它交给你的。”
林上上接过盒子,缓缓打开。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枚戒指,阳光打在上面,圆形的钻石折射出美好的光,林上上苍白的脸庞在它的映衬下,似乎也有了光泽。
“苏轶他……这个傻瓜……”她的泪水掉得更加厉害。
奈汐又将一封信送到林上上面前。林上上看着脏乱的信纸,上面还有殷红的血迹。
“跟盒子在一起的还有这封信。这应该,是苏轶最后想跟你说的话吧。”
林上上接过薄薄的那张纸,却觉得手上似乎有千钧的重量。她不敢打开,只是捧着信流泪。
苏轶不见了,她只能看着这个没有温度的戒指,和一封寥寥数语的信了。
奈汐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再抬起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是黄昏了,晚霞如暗红的鲜血一般,透过窗帘将整个病房铺满。林上上终于打开那张有些残缺的纸。
上上:
没能见到你的最后一面,对不起。
想要让你当总裁夫人的,没能做到,对不起。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
信很短,字也是歪七斜八的,甚至还来不及落款。可是林上上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宝贵、最有分量的情书。她仿佛能够清晰地看到,苏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在失去意识之前,费力地在这张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字里行间,是用生命铸造的爱意。
可是自己,却始终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一声——苏轶,你回来,不要走,我愿意嫁给你。
夜幕终于无情地落下,宣告着什么就这样结束了。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细声的呜咽。
(5)
时光如水,涤荡着大家的回忆,带走一切好的,以及不好的事情。那些再也不愿意触及的往事,静静地随着时间流淌,即使已经飘走,却在河岸的鹅卵石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半年以后,林上上又站在了那个机场。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站在这里,可是还是来了。只不过,上一次她是准备送人,这一次是自己要离开了。
“你们回去吧,我也准备要登机了。”她戴着大大的眼镜,遮住了大半张没有血色的脸。她向奈汐和季璟轩摇了摇手,右手无名指上的圆形钻戒闪耀着璀燦的光。
奈汐还是走向她,轻轻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奈汐止不住地担心她。
“嗯,我已经报了那所大学的经济专业,这一次我会好好听我爸的话了。”林上上努力将话说得轻松,可是谁都听得出她的无力。
奈汐松开手,说:“其实你爸爸并没有逼你,你还是可以继续做广告的,为什么非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呢?”
“我已经决定了。况且,我没有尝试过学经济,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呢?爸爸的年级越来越大了,我希望能够帮助他,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林上上低下头,说,“在这个世上,我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季璟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广告作品展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你的展览。”
林上上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说:“我不想再触碰那些回忆了。如果不是因为要准备这场展览,我就不会留在北京,我从一开始就会跟着他去美国。那样,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了。至少,我就能跟他在一起……”
“上上,这不关你的事,苏轶他没有遗憾。” 季璟轩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林上上,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
林上上知道,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样的怪圈了。想到苏轶,就想到他总是请求自己跟她一起走;想到他的请求,就想到自己为了筹备展览而拒绝了他。所以,出院以后,她再也没有过问那场广告作品展,就这么将它丢掷到一边,尽管那些都是她心血的结晶。
后来,季璟轩接管了这场展览。展览在全国各大城市巡回举办,第一站就在上海,三天之后举行。
林上上欣慰地说:“也许几年之后,我凯旋归来,商界会多了一位诧叱风云的铁娘子。你们祝福我吧!”
没有人笑得出来,离别的伤感气氛没有因为林上上的玩笑而减少。
终于,提醒登机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响起。季璟轩和奈汐放开林上上的手,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慢慢走远。
她是那么削瘦,准备登机的人群一拥而上,似乎就能将她吞没。她没有回头,奈汐却一直挥着手,最后,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飞机划过北京干燥高远的长空,穿越云层时,留下一条长长的线。
奈汐问季璟轩:“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帮她做那个展览?”
季璟轩微微仰头,眼睛里有迷蒙的光:“她并不想放弃。我希望有一天,她看到如期举行的展览,会觉得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消失。况且,苏轶一定也想要上上坚持自己的梦想。我只是帮他,替上上守着这份梦想一段时间。”
“你说,上上真的还会再回来?”
“她会的。终有一天,她会将苏轶埋在心底,那个时候,她就真正长大了。”
“这样相爱过,也能够忘记吗?”
“不能忘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奈汐看向季璟轩,他的眼睛如秋日的深潭,不可捉摸。
可是他说:“想得就要发疯的时候,拼命地喝酒,拼命地走路,拼命地说话。时间久了,你就会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拼命这么做了。身体里面会有一种反射,只要想起那个名字,就会呕吐,会疲劳。不是抗拒,是不忍心。”
季璟轩说话的时候平静而缓慢。他是在说林上上的事情,可是奈汐为什么觉得,他的眼眶有湿润的痕迹。
订婚后的这半年,他们相敬如宾。季璟轩对奈汐很好,也许说是太好了。明明她就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是却始终觉得与他有一道隐形的鸿沟,她始终无法逾越。奈汐渐渐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空虚。这种生活似乎并不是她最初期盼的。
此刻,听着他的言语,她似乎明白了那道鸿沟是什么。
奈汐的心里,本来住了一只蝴蝶,此刻却黯然地折了翅膀。
青春如同一支不会停止的圆舞曲,舞池中的人只能随着音乐旋转。有人不断地加入,有人不断地离开。
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最初的舞伴会一直在身边,可是音乐有时如急速的雨点,有时如潺潺的涓流,有时又像磅礴的瀑布,你捉摸不透,只能任它摆布。
于是在舞曲的间隙,你会猛然惊觉,牵着你的手的人,似乎已经不是开始的那一个了。
可是后来的人,也已经伴你经过大半的曲子。她的舞衣不再华丽,妆容不再夺目,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你。这时的你,在音乐再次响起的时候,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邀请她吧。
否则,她可能会孤独。
她可能会被其他居心不良的人欺负。
她可能会躲在角落里哭泣。
你继续旋转,如若再次遇到最初的舞伴,会做怎样的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