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白家门口就来了三辆崭新的汽车,几个高大健壮的下人从车中抬出三个大箱子,温知夏笑眯眯地从车上跳下来,不巧踩进了一个小水坑,微微皱了皱眉头,把皮鞋在一个下人裤子擦了擦,这才按响了门铃。
一行人热热闹闹走了进去,四个下人把箱子搬进去后就退了出来。
温知夏站在开盖的箱子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嘴角急起了燎泡的杜蘅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立刻双手贴在腿边,鞠躬道:“伯母,您好,我是白二的女朋友,今日特上门来提亲。”
原本应该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但她一时兴起,想着好几日不见白二了,生怕他被别的女人缠住了,到手的男朋友飞走了,索性择日不如撞日,直接在仓库里翻了一堆东西凑了几箱就杀上门来了。
杜蘅用手帕捂着燎泡,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焉知噗通噗通就从楼梯上跳了下来,嚼着麦芽糖,笑眯眯躲在杜蘅身边盯着温知夏仔细瞧。
这位极其摩登的小姐,头发比男人长不了多少,生得倒是明眸皓齿,脸上也有涂脂抹粉,身上香喷喷的,穿着时下最时髦的衬衣长裤,胸前别了一枚胸针,上头镶嵌的小钻石把焉知的眼睛都快闪瞎了。
“你说……什么?”杜蘅坐在沙发上,还未回过神来,“提亲?”
“是的,提亲。这些都是聘礼——”温知夏脚边的箱子中塞满了绫罗绸缎皮草珠宝,她说完就倒在沙发上,豪迈地翘起了二郎腿,膝盖还未来得及摇晃,立刻觉得不妥,又把脚放了下来。
“白二知道吗?”杜蘅放下手帕,淡淡问道。
“他早就知道的,腊月初二是我生日,这天结婚对我好。”温知夏抿着嘴,笑得很含蓄。
杜蘅咳嗽了一声,余光扫到了从进门的关窈,笑道:“如今孩子们大了,现在又是讲究自由恋爱的时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流行了。我也不是封建的家长,只是我们家里就白二大些,下头一堆弟妹,还有一个寡嫂,全靠他养活呢。我们家也就这一个空壳子了,还得养两个下人——”
杜蘅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掩着手帕一脸为难。
温知夏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从箱子后提出一个小皮箱,咔吧一声打开锁扣,里头整整齐齐码了一叠钞票:“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他的弟弟妹妹嫂子自然也是我的家人了,我会负责到底的。这个伯母你大可以放一万个心。”
杜蘅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富家小姐的名字:“小姐贵姓?”
“敝姓温,温知夏,温百万是我爹。”温知夏一般不劳驾他爹出场,但要结婚了,也不用遮遮掩掩。
话音刚落,焉知欢喜地大吸了一口气,看到桌边不紧不慢吃着果子的关窈,又默默把那股子欢喜压了下去。
刚下过雨,屋子里本就有些暗,即使开了灯,关窈的脸依旧藏在阴影处,她吃完了一个果子,又慢腾腾地啃起了指甲,发出细微的“磕磕”声。
“腊月初二倒是个好日子,这门亲事我这个当妈的没意见,其余需要置办的东西你们看着办吧。就是房子小了点,如果你们有了孩子,再请个奶妈子,可就住不下了。”杜蘅喝了一口茶,撇了关窈一眼,这丫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啃起指甲来了?
关窈和白二那点情愫,杜蘅这个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但关窈是怀信的老婆,大嫂和小叔子,是万万不可能在一起的。只要她还活着一天,他们想都别想。如今白二正儿八经找了女朋友,还是温百万的女儿,杜蘅心中这块石头算是落下去了。虽然有些愧对关窈,但养了她这些年,饭也不能白吃,就是拿命说事儿,她也不欠她。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家宅子大,结婚后白二住我们家。”温知夏带着天真的笑容,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轻笑,温知夏回头,正好撞上关窈灿烂的笑脸。
只一瞬间,温知夏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她知道自己美,但那女人也是美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深深的酒窝嵌在脸颊上,但那个笑,不阴不阳的,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猫。
“第一个孩子随我姓,后面若还有其他孩子,你们若是喜欢,就送过来养。”温知夏撇了她一眼,看样子,那女人就是杜蘅口中的寡嫂了。落这么个漂亮的嫂子在家里,她更不放心了,结婚后住温家是个正确的决定。
焉知嗑着瓜子,响亮地呸了一声瓜子皮,嘀咕道:“说得好像我哥生孩子一样。”
声音不大,温知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翘着二郎腿,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依旧保持着微笑:“如果白二能生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这聘礼起码得翻三倍。我反正就生一个,家里丫鬟女仆多了去了,让他们生去。”
当然,这话只是说给白家人听的,哪个女人敢对白二虎视眈眈,她非剜下那女人眼睛不可!
杜蘅没吱声,只和温知夏一样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不咸不淡的笑,心里却是越来越不痛快了。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这亲就定下了。告辞了,伯母。”温知夏懒得多废话,过场走了一遍,差不多得了,就算白二有什么意见,聘礼他妈都收下了,他还能反悔不成。他敢反悔,她就敢打断他的腿。
“慢走。”杜蘅从沙发上起了半个身子,话音刚落,温知夏已经欢快地蹦出了大门,几个虎背熊腰的下人跟在后头,浩浩荡荡走了出去。
“真是个野人!”杜蘅捂着脑袋,瞄了一眼箱子,得多看几眼,心里才会好过些。温家太有钱了,生的姑娘也目中无人,结婚了去温家住,那和当上门女婿有啥区别?!
“蘅姐……”焉知用手肘撞了撞她,“这就成了?”
“成不成就那样吧,反正你哥都点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杜蘅站起来,把那箱子钱提在手里掂了掂,扫了关窈一眼,又看了看焉知,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舅没出事,咱们一家人直接提着这箱子钱和珠宝跑了算了。”
“不成,这房子还得卖两万来块钱呢,划不来!温家据说就一个姑娘,等温百万死了,这温家的东西不都是咱们二哥的,二哥的不都是咱们的?”焉知连连摆手反对。
杜蘅想了想:“也是。”
她弯腰在箱子里翻了翻,绫罗绸缎皮草都是极好的,珠宝首饰起码也得小几万了,好几颗大钻石就那么随意地装在红丝绒小盒子里,随意又洒脱。算算这堆钱,杜蘅决定原谅温知夏的无理了,因为杜叒上的火也消了不少。
腊月初二,也还早,实在不成,一走了之,又不是没走过。
杜蘅拿出两颗相对较小的粉钻,给了关窈焉知一人一颗,不安抚好关窈,白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焉知这小祖宗,不哄好,也是要翻天的。
关窈收了粉钻,在光下照了照,灿烂一笑:“成色倒是挺好的。”
杜蘅愣了一下,以前也或真或假地要送关窈一些珠宝首饰,她是一概不要的,胭脂水粉她也碰得少,凑近一瞧,她突然发现关窈今天化妆了,脸上多了脂粉,倒是越加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了。
杜蘅心里琢磨了一下,关窈听到白二结婚倒是稳如泰山,脸上看不出半点破绽,真是个藏得住事的姑娘。
“蘅姐,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关窈收起粉钻,笑眯眯地走了。
“大嫂这是怎么了?”焉知躺在沙发上,对着水晶灯,反反复复看手里的亮晶晶的钻石。
“还能怎么,受了刺激不好在家里哭呗,让她出去散散心,免得回来和白二置气。”杜蘅坐在箱子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徐徐地抽了起来。
这日子,真是坏的不走,好的不来。
她知道白二会有出息,没想到会这么有出息,找了温百万的女儿,她没有看走眼,也不枉费辛苦拉扯孩子这些年。
杜蘅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可惜了怀信,如果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