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白二离开凶案现场，赶去巡捕房，和廖三以及史律师交换了彼此的想法。
刀子还在巧芬胸中，并未有拔出再插入的可能，窗户上也没有杜叒追出去的痕迹，足以证明阿贵并不是杜叒杀的。
阿贵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职业杀手所为，上海滩这样的地方，只要给钱，就能雇佣杀手买人性命。阿贵常年在赌桌妓院混，被人仇杀的可能性更大。
史律师也同意二人的说法，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证明巧芬是被阿贵推搡才中刀，以及证明床单上的四个字是巧芬所写就行了。她准备从情感角度出发打动法官，争取给杜叒免罪或者争取最短的刑期。
白二从怀中掏出了几页纸，是巧芬记账的笔迹，史律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白二一眼。
“史律师不要误会，这是我舅妈放在我家中的，廖队长吩咐我带来的。”白二面不改色地说谎。
廖三忙不迭点头：“是我让他带来的，这样才能鉴定笔记。”
史律师微笑道：“廖队长的速度还真是快。”
廖三一脸焦急：“我和白二情同手足，他舅舅就是我舅舅，我会尽快找到杀害阿贵的真凶，上法庭的事就得靠史律师您了。”
“放心吧，只要杜先生没有说谎，目前的证据对他是有利的，按照法国的律法，争取无罪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史律师离开了巡捕房。
白二目送她的背影许久，这才轻声道：“这个女律师真是厉害，她知道我去过舅舅家了。”
“不仅厉害，收费也是数一数二的贵。”廖三笑道。
“我觉得舅舅这件事巧合得太奇怪了。”白二和廖三下了楼，躲在偏僻处抽烟。
“怎么说？”廖三并未往深处想，因为他也大概知道白二这个舅妈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是个男人捉奸在床都会挥刀子砍人。
“舅舅冲动杀人，误伤了巧芬也有可能。阿贵跳窗逃走，刚下去就被人杀了，这巷弄里住了不少人，不是杀人的好地方，随时可能被人看到。杀手大可以等他跑到僻静地方再动手，何必在居民区就下死手？这四周没有赌场也没有烟馆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就算杀手跟着阿贵来了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进屋子杀人，非得让尸体明晃晃地躺在引人注意的地方？”白二点了一根烟，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整你舅？”
“是不是故意不确定，但这巧合不合常理。”
廖三叼着烟蹲在地上，想了老半天：“倒有点像是有人故意栽赃你舅。”
白二的思路不由自主飘到了老蒋头身上：“老蒋头之前给我舅舅好的大烟抽，账房先生还赊了几千块钱的帐给他。巧芬回来后，他下定决心戒了烟，和巧芬结婚好好过日子，在我们家借了一笔钱还给老蒋头，想和拆白党一刀两断。”
廖三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压低嗓门，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你说会不会是老蒋头不想杜叒摆脱他的掌控，想把你们一家人都牢牢都抓在手里，你那个胖子舅舅就是他手中的人质。人质都跑了，老蒋头肯定急了。会不会从巧芬回去开始，都是老蒋头布的一个局？然后找来阿贵，唱一处偷情的戏，把你舅整进监狱里？！你没办法，还是得乖乖回去求他。你想啊，像关门打狗，却开了一扇窗。明摆着不是要你啾的命，只是想给你们家一个教训。如果要把你舅往死里整，大可以躲在屋子里把巧芬和阿贵直接杀死在床上，再栽赃你舅，那才是死罪难免！好阴的招啊！”
“巧芬是不是棋子，都死无对证了，阿贵明显是被灭口了。老蒋头知道我舅的性格，鲁莽冲动又没脑子，巧芬的性子，他一定也是摸透了，知道他们两口子现在手头紧。”白二捻灭烟头，拆白党最擅长的就是布局，整一个杜叒，实在太容易了。老蒋头疑心病重，不会买凶给人留下把柄，用刀厉害的亲信，也就刑天将了。
黑暗中凶手的身形和脸，逐渐在白二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啊切——”此时的刑天将躺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老蒋头穿着黑绸的长衫马褂，整理了一番仪容，看了一眼地上的大箱子：“都准备好了？”
刑天将立刻站起来：“干爹，准备好了，杜先生那边约我们下午四点在杜公馆见。”
“杜叒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老蒋头把一块怀表挂在了胸前，在光头上抹了许多生发油，光溜溜的头皮上几乎快要照出刑天将的脸了。
“干爹神机妙算，让我在窗下等着，阿贵刚跳下来我就捅死了他。杜叒被巡捕房带走了，白二果然去找了史大律师，杀人王的案子破了以后，廖三就升为了副队长，他肯定会关照杜叒。那我们还要去巡捕房打点一下吗？”
老蒋头满脸笑意：“不用了，廖三现在正炙手可热，史大律师出手，杜叒最多被关个小半年也就出来了。我又不是要杜叒死，给他个教训就行了。失手杀了老婆，要想重新做人就难咯。我这儿的大门又不是他家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杜叒这辈子，算是完了。”
刑天将也微微一笑，觉得干爹这招杀人诛心之法，真是够狠。
要一个人死，易如反掌，捅几刀就毙命了，让人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最悲惨的事。
“擦擦你的嘴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啃苹果。”老蒋头皱了皱眉头，“赶紧换身衣裳，我们是去杜公馆做生意，又不是去奔丧，我们俩一身黑算个什么事儿。”
刑天将赶紧回屋换了身灰色布衫，也把头发梳得光洁亮丽，自我感觉良好地与老蒋头坐上了汽车。
“干爹，怎么只带一箱货呢？”
“蠢货，把十箱全带上就是在咱们脸上写着：我劫了大烟。现在整个上海滩都缺货，三金公司都没货了，我十箱拿出去就是找死。等价格再高点，一箱箱拿出去卖。”现在上海滩一天一个物价，药物也紧缺，伊万诺夫的实验室简直就是个无底洞，每次问老蒋头要钱比债主还理直气壮，好几次老蒋头都想毙了这烧钱的个白俄佬。
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豪华的杜公关，早已有两个家丁撑着伞守在门口把箱子搬了进去。进大门时，又有两个家丁仔仔细细把两人的全身摸了个遍。
刑天将左扭右动一脸不自在，老蒋头盯了一眼摸到裤裆处的那只手，眼中闪过一次阴霾，那只手识相地滑了下去，没有在关键部位过多停留。
穿过了一个大花园，两人这才来到了一栋法式建筑风格的两层洋楼前。
还没跨进大门，又被两双手不带任何情感地抚摸了一遍，刑天将咬着牙根快要发火了，老蒋头的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容。
杜老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穿了件异常低调的灰色长衫，一脸斯文的冲着二人微微一笑。
刑天将看看自己的长衫，又看看杜老板的长衫，心中暗叫不好，撞衫了。
杜老板和气地与老蒋头寒暄了片刻，这才正儿八经谈起了生意，彼此比划了几下手指头就谈妥了价格。
两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开箱验货，把烟土一点点拿出来，重新放进另一个箱中。
空气中寂静无声，四只手很快就点完了货，一个男人扶了扶眼镜，凑到杜先生身边耳语了一句，杜先生一边微笑，一边点头，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伸向了背后——
“砰——”
刑天将射出空中的飞刀，却没有快过杜老板手中的枪，老蒋头额前爆出了一朵血花，扑倒在了地上。
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杜老板身前，胸口中了一刀，却没有毙命。
刑天将低着头，看着胸前的几个窟窿，长吁了一口气，糟了，不晓得吃苹果会不会从胃里漏出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也倒了下去。
杜老板掸掸长衫，站起来，皱着眉头，和气道：“我这辈子最恨两件事，假货和撞衫。这两个不要命的全赶上了。”
这箱烟土，真货不到二十分之一，其余全是假货，但假得很真，不是行家根本分辨不出来。
一根雪茄递到了杜老板嘴边，紧跟着一簇火苗也送了过去。
杜老板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温柔道：“丢出去吧，我见到血就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