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举着枪冲进来时，以为死了两个人，杜叒双眼圆瞪，眨也不眨，浑身是血，两个血人搂抱在一起，僵成了雕塑。
巡捕房接到举报，在弄堂中发现了一个断气的男人，浑身光溜溜地被人捅成了马蜂窝，倒在血泊中。
男人倒在杜叒家的窗户下，窗户上还挂了一件褂子，巡捕顺藤摸瓜，找了进来。
杜叒眼睛刚眨了一下，就被枪举着脑袋逮走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杜叒在审讯室坐到了晌午，依旧呆呆傻傻，说不出半个字，法国巡捕没办法，叫来了廖副队长。
廖三双手插在腰带上走进来时，张大的嘴半天没合拢，这他妈不是白二的舅舅吗？
他赶紧拉着去过现场的同僚问了几句，都说十有八九是捉奸被杀。这胖子抱着只穿了围裙的女尸，窗外还死了一个，衣裳裤子都没穿。周围邻居说胖子和他老婆感情挺好，死了的男人大家都不认识，看样子是胖子下了夜班回来撞见老婆偷人，一怒之下把两人都砍死了。昨晚邻居们都听到了争吵声，但谁管人家的事啊，一个个继续蒙头大睡，装什么都不知道。
廖三立刻给白二打了电话，通知他准备一笔钱，以防万一需要各方打点一下，也去找一下律师，提早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杜蘅一听到消息，整个人呆了呆，咬着牙跌坐在沙发上，骂道：“我就知道那个舞女不是个好东西，这下好了……”
骂虽骂，但也立刻让白二去银行取钱。
廖三给杜叒倒了一杯茶，又给他点了一根烟，披了件外套，又散了一些烟给现场的人，说杜叒是自己远方亲戚，也喊舅舅，像是闲谈一样，把现场的状况又问了一遍，拜托大家多多关照。末了，才找空把一个华人巡捕拉到一边，单独问了几句。
“刀插心窝上的，是家里的刀子。我们一进去满屋子的血腥气，你舅跟死了一样，两人抱着靠一块儿，惨……什么特别的？哦，床单上用血写了几个字，自杀谢罪。罪字还没写全……不晓得是女人写的，还是你舅写的。”
“谢了啊，兄弟。”廖三拍拍他的肩，又给白二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边，这才重新回到审讯室。
烟和茶，让杜叒的魂儿回来了一点，他看了廖三一眼，把头垂了下去。
“白二舅舅。”廖三喊了一声，“你别慌，这儿有我呢，你也别怕，有什么说什么。”
杜叒抬起头来，眼中只有死灰，嗓子哑得像吞了一把沙子：“人是我杀的。”
廖三温和的表情尴尬地凝固在了脸上，心中暗骂了一声娘。
那一头，白二已经火速到了律师事务所，花了大价钱请史律师接下了杜叒这起案子，下午两点，史律师已经来到了审讯室，在廖三的陪同下，见到了神情恍惚的杜叒、
杜叒已经平静了下来，但依旧是一副甘愿认罪的模样。
史律师让杜叒先别着急着认罪，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细细说一遍。
杜叒苦笑着抹泪：“再说那些有什么意义，刀子是我插上去的。”
廖三坐旁边，真想替白二狠狠踹一脚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舅舅。
“我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你外甥花了三千块钱请我来的。如果你实在不愿配合，我的钱是不会退的，法租界判刑的依据是法国的法律，和我们国家的一命抵一命不同。你真要求死，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史律师微微笑着说道。
杜叒听到三千块钱时，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求生的欲望，又听到不会退三个字，背都坐直了，沉默了一会儿，一口气把最后一点茶水连着茶叶沫子都吞了进去，嚼了几口，从头到尾说了起来。
“句句属实？”史律师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廖三也松了一口气。
“巧芬都死了我还撒谎做什么？”杜叒红着眼圈，眼泪又滚了下来。
“男死者不是你杀的？”
“男死者？”杜叒还不知道奸夫死了。
廖三这才说道：“那男人死在了你家窗户下头，被人捅得乱七八糟的。”
“我没杀他啊，当时巧芬倒我怀里，我哪有心思去追那王八羔子！”杜叒激动得拍桌子。
廖三看了他一眼：“你连死了几个人都不知道，还开口就说人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那男人也死了啊！那缺德的狗东西，我想捅他的，结果他把我老婆推了过来，自个儿翻窗户跑了！”杜叒真的慌了，杀了人认罪，但没杀他也不能背这个锅。
“床单上的字是谁写的？”史律师问道。
杜叒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巧芬写的……”
他把巧芬临终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史律师叹了一口气，又询问了两人相识结合的经过，杜叒也全都实话实说了，巧芬跑过一次，又回来了，两人才踏踏实实过上了日子。
“如果你潦草认了罪，你的妻子才是白白丢了性命。”史律师几乎可以肯定杜叒是误杀，且那男死者把巧芬推过来挡刀，才酿成了这个悲剧。从社会伦理角度来看，杜叒几乎可以说是个受害者，激动犯罪杀人，也是因为男死者把女死者推过来才造成了这场杀戮。
男死者的身份也在调查中有了眉目，是个常在赌坊混的瘪三，叫阿贵，吃喝嫖赌样样来，拜了帮会，仇家也不少。廖三看了尸体，一眼就认出那样繁多又致命的精准伤口，杜叒那个伤心欲绝的胖子没那体力也没那技术。原本心脏一刀就可毙命的，但凶手想要更为迅速地了结男死者的性命，索性在小腹上一阵狂捅。没有割喉……普通人杀人，不会选择割喉这样高难度的操作。
职业杀手。
此时，白二正在凶案现场，四周拉了警戒线，围观的群众已经看完热闹散去了。
天阴阴的，乌云在巷弄上空翻滚，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守在楼下的巡捕浑身淋了个透，抱着脑袋跑开了。
白二撑开黑伞，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凶案现场的门虚掩着，白二把湿漉漉的伞收拢甩了甩雨滴，搁在了世界上，又脱下皮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白二跨进门槛的一瞬间，窗外的雨自下而上快速收回了天空，白日变成了黑夜，吱呀一声，门开了。
白二转过头去，一身疲惫的舅舅走了进来。
他跟在舅舅身后，看到了卧房中不堪入目的场景。
顺着舅舅的目光，白二看到了巧芬惊恐的目光，和躺在床上的男人——
捉奸在床。
白二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
舅舅怒气滔天地冲进厨房，巧芬追了过来。
舅舅提了一把尖刀，两人在黑暗中撕扯起来，床上的男人醒了。
男人想跑，舅舅气得要杀人，巧芬拼命阻拦，三人纠缠在一起。
刀子在黑暗中捅了过去——
巧芬胸前中了一刀。
男人仓皇逃窜，衣服也不穿了，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舅舅抱着中刀的巧芬，呆住了。
白二看了两人一眼，跟着男人跑到了窗边——
男人跳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要跑。
一个黑影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男人站起来的瞬间，黑影举着刀子对着他疯狂地捅了起来。
男人倒在了地上。
黑影抽出刀子，甩了甩血，从兜里抽出一条布裹着凶器塞进怀里带走了。
白二看到了墙根处的飞溅的血滴。
职业杀手。
白二和廖三同时猜到了凶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