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知道趁火打劫不光彩,又一连杀了数人,原本想瞒天过海,但白二为了他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还在这里白吃白喝躲了小半月,如果还藏着掖着,那也太不是人了。
他鼓足勇气把那夜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他敢百分百肯定,箱子里头是大烟。那晚有一艘印度来的客轮在码头泊岸,走私的大烟藏在轮船中,在海上就卸货,以小船运上岸,打点一番后,再销售各处。
廖三眼尖看到卡车上几张通行证,他去时,卡车撞了树,一看就是被人劫了,抢大烟的人很聪明,把黄包车藏在林子里,逼停了卡车,用黄包车分装大烟,就可以悄无声息伪装进城。
“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反正已经黑吃黑出事了,我就——”廖三看了白二一眼,“我直接开枪杀了黄包车车夫,那车夫肯定是假的。但我们捡弹壳的时候被两个男人偷袭了,拼了一阵,死了两个同事,我挨了一刀,也差点毙命。烟土铁定被人运走了,才会派人来医院杀我灭口。”
白二抚摸着尚有余温的香炉,笑了一声:“你倒是胆大心细,竟然知道捡弹壳。但就算把劫匪全部杀了,你们三怎么运走那么多箱烟土?”
“如果成功了,我们就把烟土找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去拿。”廖三实话实说,不管白二怎么看他,就算不认他这个朋友,他也不想说谎。
“箱子你们得用黄包车拖,来去还得扫林子里的车印子,算上挖坑的时间,恐怕天都要亮了。一旦卡车没有在预订的时间进城,烟主人肯定会派人来查找,你们会被逮个正着。走私这么多大烟的都是上海滩的大佬级人物,就算你们成功了,怕也没福气吃这笔钱。目前看来,应该是抢烟的成功了,不然也不会派女杀手来灭口。你还记得当初平乐县发生的案子吗?就是他们。”
廖三瞠目结舌,他这条命还真是捡回来的。大佬他是怕怕的,但他的枪还真没输给那几个人。要不是那耍飞刀的偷袭,他可不一定会受伤。黄老说了,他能活到八十八,看来此话不假。
“那两个男人,一个叫阮天兵,瘦高身材,沉默寡言,一个刑天将,高大健壮,擅长用刀。年轻姑娘叫冯冯,长了一张稚气妖魅的脸,女杀手是个苗疆女子,名叫蓝凤凰。他们是一群拆白党,领头人是个光头,养了好多漂亮的男孩女孩,四处坑蒙拐骗。”
“这么坏?”廖三撇撇嘴。
白二注视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也是拆白党的人。”
“什么?”廖三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瞪圆了眼睛
“准确地说,我们家都是。蘅姐,我,我舅舅,焉知——”
廖三没头没脑地打断他的话:“关窈也是?”
白二笑道:“她不是。”
廖三心头的石头落下来,关窈在他心中是月亮一样皎洁清冷的姑娘,可不能干那些缺德的勾当,白二嘛……从小就心思重,是个混蛋也好,免得自己干了坏事生怕他知道。这下扯平了,谁也不比谁心慈手软。
“她是蘅姐在老蒋头手里买来的,买给我大哥结婚冲喜。”白二抚摸香炉的手,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有些苦涩,“我大哥病入膏肓,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是我代替他拜的堂成的亲。”
“洞房了?”廖三揪住白二的衣领,双眼瞪得同龄大。
白二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早烂醉如泥了。”
廖三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讪讪松开双手,又把他捏得皱巴巴的衣裳一一抚平:“我就说嘛,你哪会这么缺德。”
“我哥当晚就死了,关窈被关进了棺材陪葬,我求蘅姐留了她一条命……从此,我们一家就落入了老蒋头的手中。虽然是不成器的舅舅把我们引入了这个狼窝,但在平乐县和她们已经碰过面了,那个轰动全城的神娘娘就是蓝凤凰,蘅姐和我还去求过福,但在老蒋头这儿没有正面撞见过,也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我们。我们一家在平乐县遭了劫,来上海投奔舅舅,结果他连自家人都不放过,把蘅姐的钱糟蹋得差不多了,还给我们找了一处破房子住。老蒋头给我们房子住,又供我们吃喝,还送我去学校读书——”
“这世上哪里有免费的饭吃。”廖三心中感叹蘅姐的狠辣,为了死去的儿子宁愿活埋一个姑娘,对关窈的爱中又多了十分的心疼。
“我跟着老蒋头骗了好几个女人,破财消灾的有,家破人亡的也有,我还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从楼上跳了下来。我说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把那些没有得到过爱情的女人骗得团团转,我比你更坏。你不过想发财,而我是诛心。”白二推开香炉,觉得自己的手有些脏。
廖三盯着他那张英俊的脸,长吁了一口气:“白二,你可真是个十足的王八蛋啊……为了抢烟土的事,我心里怕了好久,一直不敢对你说实话就怕你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结果你他妈更是坏得流油。你们家的洋房,洋车,光鲜亮丽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最开始是,后来我得了钱就去买黄金债券还买了两个商铺,钱滚钱,收益还不错。现在蘅姐也有了一点麻烦,奉天老家的人把她认出来了,怕人来讹钱。蘅姐那场病,就是给吓的。”
“什么麻烦?”廖三剥了一个橘子分给了白二一半,剩下的赶紧塞进嘴里压压惊。
“命案。”
廖三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你们家都是狠角色。”
“只有我哥是蘅姐亲生的,我,焉知,思源,都不是。”白二又说了一个秘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廖三摇着头,再次发出了感叹。
“焉知是个小神婆,如果她对你说了什么话,你别不当一回事,自己多注意点。”
廖三盯着远处客厅里缩成一团的焉知,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点头,决定以后要加倍对小神婆好。
“思源呢?”不把每个人底细摸清楚,廖三始终觉得不踏实。
“思源不能晒太阳,能用木头做活物。”
这个还好,不算恐怖,思源果然是个好孩子。廖三拍了拍胸口,心里踏实了些。
“我给你说这些,切记保守秘密,我家没把你当外人。”白二在廖三脑门拍了一下。
“那是,我小时候救过你命,你又救了我一次,咱们怎么也是性命相交的兄弟了。”廖三一拳打在了白二胸口。
“现在老蒋头让我去骗温百万的女儿,他想要温百万的黄金,老蒋头应该很缺钱,不然也不会冒险抢烟土,在我们家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估计一开始栽培我就是为了温百万,不把本钱拿回来,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他在外头还有一个女人叫秀凝,不能见光,包括冯冯,也没见她白日出来过,他们似乎都很惧怕阳光——”
廖三偷偷看了思源一眼,白二点点头:“思源是否从里头出来的,还不确定。”
“老蒋头找了一个俄国人,我估计他在做什么研究,当时隐约听到两个字‘试药’,像是为了解决不能见光的问题。老蒋头还养了两只鲛人,可以看穿人的命运。”
“你见过?”
“嗯,一男一女,长着绝世的容颜,完美的身体,但下半身是鱼尾。”
“可惜了。”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鲛人,不要被他们真真假假的预言蛊惑,它们终归是邪祟,但很怕老蒋头。我们一家若想摆脱老蒋头的掌控,就一定要搞清楚这伙拆白党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不能白日出来,那鲛人又是什么来历。”白二一直记得鲛人的话,若想复仇,就得跟着命运走,这也是他并未明面反抗老蒋头的缘故。命运如水,自然会把舟推向目的地。
廖三哈哈一笑:“不管它们什么邪祟,什么预言,我压根就不信那个东西。人定胜天,我不信邪,也不信命,我只信你。说吧,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廖三为了白二,也为了关窈,拆白党这种贼窝,关窈虽然没有踏进去,难不保不被牵连,只有白家得救了,关窈才能自由。
“现在你一定要努力往上爬,钱方面不用担心,只有爬到高处,手里有了权利才能和老蒋头斗。法国租界目前最能说得上话的是黄老板,你多花点心思。现在温百万的女儿正缠我缠得紧,老蒋头肯定也知道,我也半真半假的按照他的计划走,这事太冒险,就你知我知,我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我懂了。”廖三点点头,“你妈就是我妈,你兄弟姐妹就是我兄弟姐妹,咱们两个男人在前头冲锋就行了,别把女人孩子牵扯进来。你相信我,哥们儿可不是池中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荣华富贵可享到八十八岁。”
白二笑了,重重在他肩上捏了一下:“从此以后,保护他们的责任,也有你一份了。”
“那是。”廖三得意地甩了一下脑袋,心里美得不得了。
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关窈迟早是自己的老婆,那可不得好好保护,横竖都是自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