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阴谋
咖啡杯里的茶2020-05-20 23:224,602

  一个漆黑的木盒端端正正放在门口,张妈打开一看,盒子里装了一个印着赌坊名字的白布口袋,这种布口袋一般用来装骰子,现在里头装了两根血淋淋胖乎乎的手指头还有一张盖了手印和签了杜叒名字的欠条。

  张妈吓得叫了起来,扯着变形的嗓子大喊:“二少爷,二少爷!”

  欠条上的金额有六千五百块居多,杜叒的两根手指抵了五百块,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不拿六千块到赌坊取人,杜叒就得死。

  白宁渊手头只有四千块现大洋,拿着折子赶去银行,却发现一群人围着银行嚷嚷着要取钱,如今货币贬值物价高涨,到处都在打仗,上海滩成了一座孤岛,大家都在说日本人要打进来了,在上海开战是迟早的事。

  银行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只有两个印度佬在门口端着枪,也不敢开,只用蹩脚的中文喊着:“散开,散开——”

  愤怒的群众纷纷拿起石头砸门窗,玻璃渣滓碎了一地。

  杜蘅还在医院昏睡,白宁渊也没法问她手头是否还有余钱,之前收的铺面租金全存进了银行,又买了郊区的一块地,更没有多的现金了。原本想找廖三周转一下,哪知巡捕房的人说廖队长今天请了一天假,家里又没人,折腾了半天,白宁渊只得硬着头皮一个人去了赌坊。

  赌坊开着一扇偏门,白宁渊提着箱子走了进去,昏暗的房间中,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软软的地毯每踩一下就会飞溅起一个脚印的灰尘。

  杜叒呆滞地坐在皮沙发上,眼窝深陷,一脸煞白,清鼻涕流下来,他就哧溜一声吸上去,用手背大力揉着鼻翼,小手指头处光秃秃地缠着血迹斑斑的纱布。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了两个木赌盅,对面坐了一个独眼的老头。白宁渊认得,那是上海滩地下赌场的高手,人称独眼龙,十六岁就开始在赌坊混日子,二十五岁把老婆的都输掉了,三十岁输掉了一只眼睛,但他也靠那只眼睛练就了火眼金睛,就是赌桌上的千王也不敢在他那只眼珠子前耍把戏。

  白宁渊打开箱子,保镖刚点完数,就把枪比在了他的后脑勺,吼了一声:“差两千块!”

  独眼龙叼着旱烟,把一个赌盅推了过来:“比大小,两千一局。赢了人带走,输了你留下。”

  白宁渊接过赌盅的瞬间,甩出了指缝中藏着的粉末,粉末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向了独眼龙,临近之时,独眼龙一口烟射了出来,粉末瞬间消散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硬着头皮摇着赌盅,骰子在赌盅里翻滚,闭上双眼想象着一个个骰子相互撞击,翻滚。

  另一边,独眼龙也凝神屏息,摇晃着赌盅。

  “砰——”两个赌盅同时盖在了桌上。

  微弱的咔嚓声中,两个木赌盅裂开了,露出了里头重叠的骰子。

  一滴冷汗从白宁渊的额头滑落。

  鸦雀无声中,一支支枪对准了白宁渊的脑袋。

  杜叒揉了揉鼻子,终于抬起了眼皮。

  “老板……”一群人突然弯腰冲着黑暗中喊了一声。

  压低帽檐的男人被人推了出来,拿下帽子,露出一张被火烧得无比狰狞的脸,竟然是老蒋头。

  “白二,看来咱们都是命大的人啊。你看你舅舅,我把他接出来带在身边,他还是往赌馆里头跑,被砍了两根手指头晕倒在街上,我才知道他进的竟然还是我的地盘,又把他给抬了进来。你说巧不巧?”

  一把短枪从白宁渊袖中滑落,他长臂一抬,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老蒋头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枪声四射,肥胖的身子突然扑向白宁渊,血花四溅中,杜叒冲着白宁渊笑了笑:“好……好照顾……蘅姐儿……”

  砰砰砰砰……一串枪响,保镖悉数倒在了地上。

  几枚骰子射来,白宁渊躲避不及,手臂被击中,枪掉在了地上。最后一枚子弹,射穿了独眼龙的眼睛。

  老蒋头满不在乎地从手臂中扣出两枚子弹,丢在白宁渊面前:“又不是你亲舅舅,这么愤怒做什么?好歹我对你也算有养育之恩,怎么不见得对我有感情。”

  白宁渊坐在地上,把杜叒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轻轻阖上了他的双眼,血染红了他的袍子。

  “太太!不好了!”张妈把盒子里的断指原封不动拿给了杜蘅看,又把白宁渊去赌坊的事说了一遍,“那边说了,要想留二少爷的命,就拿五万块钱!”

  杜蘅急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拔了吊针就要下床,脚尖刚触底就疼得扑在了地上。

  张妈冷冷看着,犹豫片刻,把她扶了起来:“太太,你不能下床的。医生说了,不好好养着,你这腿就瘸了。舅老爷和少爷的事,如果你放心,就交给我去办!”

  杜蘅抹了一把眼泪,闭着眼睛,沉思片刻,有气无力道:“我装夏天衣裳的箱子里有暗格,打开下面有个小樟木箱子,箱子里头还有个铁皮箱子,找的老锁匠打的密码锁,把那串滚珠同时拨到77893,就打开了。里头有五千块钱大洋,还有三个银行折子,里头一共有两万八千块,还有两根金条,现在金价涨得厉害,你看看能换多少钱。”

  “太太,你放心。我这就去办!”张妈扶杜蘅躺下,飞快走出了病房,和何拉姑擦肩而过的瞬间,张妈快速塞了一百块在何拉姑手中。

  杜蘅看见何拉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死鬼男人和她并肩站着,冲着杜蘅不阴不阳的笑。

  何拉姑阴阳怪气地问候了几句,拿出了那张油腻腻的通缉令在杜蘅眼前晃了晃,杜蘅受惊地挥动着手臂想要打开它,却被通缉令死死蒙住了脸,一杯水迎头浇来,油纸服服帖帖地盖住了杜蘅的脸。

  何拉姑大手一拉,被子结结实实压住了杜蘅的上半身。

  “呜呜呜……”杜蘅拼命挣扎,却无法动弹,健壮的何拉姑一只手就扼住了她两个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捶打着杜蘅打着夹板的腿,杜蘅凄厉的惨叫只能在被子里回荡,何拉姑跳上床,背坐在她身上,一边压,一边继续捶打她的伤腿。

  “救命……救命啊……”杜蘅吐出的白沫中已经夹杂了几缕血丝,幽黑的被褥中,杜蘅几乎窒息,眼泪汗水打湿了整张脸,模糊的意识中只隐隐看到那个死鬼男人压在她身上,要取她的命。

  “你干什么?!”白焉知推开门,举着提盒就砸向了何拉姑,提盒中的吃食汤汤水水淋了何拉姑一身。

  见事发,何拉姑推开白焉知就要跑,焉知死死拽住她,一边捶打一边大喊:“来人啊!杀人啦!看护妇杀人啦!”

  何拉姑蛮力一发,扯着白焉知的头发就撞向了墙壁,砰一声闷响,白焉知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张妈抱着箱子刚出来就被黄狗子迎头一棍,打得满头是血,黄狗子二话不说抢走箱子,跳上黄包车就跑了。

  张妈赶回医院,血已经顺着她的脸流了一大片,简单包扎了一遍回到病房,杜蘅惊魂未定地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白焉知紧紧抓着杜蘅的手,半边脸肿了老高,额头上鼓着一块青包。

  张妈哆哆嗦嗦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我抱着箱子刚出来,何拉姑的男人就给了我一棍子,抢了箱子就跑了,我追了半截,哪里追得上……太太,我对不起你!”

  “什么箱子?我哥呢?”白焉知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蘅看了张妈一眼,突然就平静了,捏了捏白焉知的手:“没事,咱们先回家,医院不安全。”

  “太太你的腿……”张妈神色担忧。

  “医生重新上了夹板,换了药,说可以在家养着,到时候直接来拆板子……”杜蘅喘了两口气,“焉知,扶我……扶我起来……”

  三人匆忙回到家,白思源迎上来,张妈离开的时候,杜蘅对着焉知耳语了几句,交代思源立刻回房锁好房门,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三人交换了眼神,如临大敌。

  杜蘅刚躺下,张妈就送来了药和水,扶杜蘅坐起,把水杯递了过去。

  杜蘅突然一抬手打翻了水杯,直勾勾盯着张妈。

  张妈看了碎玻璃一眼,脸上小心翼翼的关怀表情已然褪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模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毛褂子里头掏出一枪,冲着天花板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落下了一片石膏沫子,天花板被打了一个黑窟窿。

  “张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让何拉姑整死我?那黄狗子,我和焉知也不过见了一面 ,你竟然知道他是何拉姑的男人。我把棺材本都给你了,让你去救白二,你说钱被抢了,你是连白二的命也要了?!何拉姑把焉知往墙上撞,铁了心要焉知的命……张妈,焉知和你那么亲,你们俩比我和她都亲……你就是要我死,也让我们一家人死得明明白白!”杜蘅对着枪口,眼中毫无怯意,只有悲痛。

  张妈的抽了抽鼻子,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举着枪的手也在颤抖:“太太,您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铁柱!那么多男人爱你,你还不知足,为什么你连铁柱都不放过!如果你要让他安安心心做你的狗,为什么又要把我嫁给他?!我恨你……我恨你把我男人耍得团团转!恨你明明心中有鬼,却装作对我很好的样子!当下人没关系,我知足了,我几乎把心都给你掏出来了,但是你不能把我当傻子,不能把我男人当傻子!太太,我也是女人!铁柱因为你死了,如果你对我还有点内疚,或者铁柱的忌日你稍微表示一下,我也不会这么恨你……这么多年了,每一年我都说,太太,今儿是铁柱忌日,我想去庙里烧柱香。你吭都没多吭一声……枉费铁柱为你送了命!”

  张妈越哭越大声,凄苦的呐喊诉说着多年的委屈,但那个蠢男人却连个梦都不肯给她拖一个。

  “铁柱的忌日,也是吴桂生的忌日。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你全都看在眼里,几个孩子也是咱们俩一手一脚带大的。白二结婚那晚,他提前说了让我们防备一下,我怕连累你原本就不打算让你去,你说身子不舒服,我就顺水推舟让你留家里了。我怕万一有啥事,至少你能活着。我还给你留了一封信,如果我们回不来,这个家都是你的。你跟了我们这么多年,我早就当你是一家人了。”杜蘅也在落泪,她又何尝不委屈。

  “几个孩子,就差叫你妈了,我们这个家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铁柱对我的心,如果我说不知道那是假的,吴桂生失踪了,我拖家带口能靠谁?铁柱本来就是吴桂生的人。但我知道不能给铁柱希望,也知道你喜欢铁柱,我便成全你们,男人的心值几分钱,他睡在谁身边,心就是谁的。你怎么就信不过睡在你旁边的男人呢!是,铁柱是为我而死,但那晚除了我们家几个活下来,其他人都死了!铁柱死前,喊了一声你的名字‘翠屏’才断的气。如果他知道你竟然信不过他,他会多心痛……”

  张妈瘫软在床,看着杜蘅一头一脸的伤,心彻底软了,那声翠屏让她手中的枪再也没有力气拿起来了。

  “太太……我对不起你……被抢的箱子里头只有五百块钱,其余的都在我的床下……”

  杜蘅张开手臂,抱住了张妈,两人哭作一团。

  “砰——”一声巨响,鲜血溅了杜蘅一脸。 

  张妈瞪大双眼,太阳穴一个血窟窿。

  张妈死死抓着杜蘅的衣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你……你……”

  杜蘅面无表情地伸开五指,摁住她的脸,狠狠一推,张妈栽倒在地。

  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的焉知铁青着脸走到张妈尸体前,垂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张妈……你怎么这么傻……咱们同甘共苦多少年了……你还对那个铁柱念念不忘……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焉知捶打着张妈的逐渐冰冷的身体,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只哭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杜蘅一眼,飞快擦掉眼泪,喊了一声:“白思源!”

  白思源立刻小跑进来,两人连拖带抱把张妈的尸体挪到院子中,趁着夜色掩埋了起来。

  杜蘅看着手中发烫的枪,靠在床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怔了一会儿,笑落了两颗滚烫的泪珠。

  一辆轿车停在温宅门口,捆成了粽子的白宁渊,被人一脚从车上踢了下来。

  冯冯倚在门口, 喷了一个烟圈,提着白宁渊的衣领,狠狠一甩——

  白宁渊直接飞了出去,撞在一棵大树上,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冯冯望着黑夜,陷入了沉思。

  她突然就明白了,能把白宁渊送来这里的,只有老蒋头了。那个狗东西,竟然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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