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温知夏收拾了三个大皮箱,给温百万留了一封信准备前往法兰西留学。
她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哪怕知道了温家的真相,知道了那些惨痛的过往,但她的天真烂漫始终无法背负和理解仇恨。
对于白宁渊,也释然了。她要他明白,他们余生都不会再相见,也要他知道,他一辈子都亏欠他,要他想起她,是遗憾的叹息。
冯冯执意与她一起走:“我知道拦不住你,温太医醒了也饶不了我。我只有和你一起走,随便学个什么也好,你个千金大小姐没有人保护可不行。”
于是,两人踏上了豪华游轮,在国外一待便是十年。冯冯青春依旧,温知夏学成归来,成了一名女科学家。
此时上海滩的乞丐都在秘密寻找一个浑身烧伤的老头,三日后,有人在日租界边缘地带发现了老蒋头的踪影。
一股浓烟不知从何处飘来,怕火的老蒋头警惕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厚重的窗帘缝投进来一缕阳光。
窗户突然被砸开,窗帘被扯下,阳光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老蒋头迅速滚下床躲了起来,一张特制的渔网甩进床底网住了老蒋头的身体,狠狠一拖,直接把老蒋头挂在了窗边。
阳光猛地地罩住他,燎泡迅速泛起,他皮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烧得通红的大虾。
廖三一枪打断绳索,老蒋头正好掉在汽车后备箱中,廖三纵身跃下,盖上车盖,刚跳上车,白宁渊就猛踩油门,车一路疾驰,来到城外的小树林,但太阳却缓缓躲进了云层中,阳光消失了。
白宁渊暗叫不好,果然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车盖被踢上了天,老蒋头迅速窜了出来,重重跳上车顶,两人迅速滚下车,几乎同时,汽车被踩了一个大坑。
老蒋头狰狞一笑:“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他纵身一跃,拦住了白宁渊的去路,正要痛下杀手,砰砰两声枪响,子弹瞬间打穿了老蒋头心脏,白宁渊飞身一脚,把老蒋头狠狠踹入早已准备的陷阱中——
土坑中插满了尖锐的竹刺,老蒋头被刺穿!
廖三飞奔而来,一枪射中了老蒋头的脑袋。太阳缓缓从云中移出,阳光照进坑中,老蒋头竟然还能发出微弱的气息。
廖三拿出一叠镜片,围成圆圈,聚焦了强烈的阳光,直射老蒋头的脑袋。
火焰自他七窍中喷出,瞬间烧成了一个火球。白宁渊与廖三满头大汗地挥着铁锹把坑结结实实地掩埋了起来,又开着摇摇晃晃的车把一个骷髅头丢进了浩荡的黄浦江中。
望着滔滔的江水,白宁渊和廖三搂着彼此的肩膀,充满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廖三即日起辞去了巡捕房的职位,靠着当初的人脉和头脑,早已偷偷攒了一大笔钱,他一个孤家寡人,留在上海有什么用。
他当然还爱着关窈,就像爱一朵花,爱一片云,爱一颗星星一样,能守着星星云朵和花儿就好了。
夜里,杜蘅做了满满一桌菜,一家人和廖三围坐一起,只觉劫后余生,感慨万千。“都过去了……那些倒霉的糟心的破事儿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杜蘅举起了酒杯,脸上带着疲惫的笑,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中,所有人都被炸飞了!
翌日,码头。
密密麻麻的人群推搡着,叫骂着,哭声,喊声夹杂在一起。拖家带口的人们纷纷涌向码头,行李箱和包裹彼此碰撞着,混乱不堪。
空气中依稀听得到枪火和爆炸声,终究还是打了起来。
白宁渊先把杜蘅送去了火车站,她准备去云南避一避,等战事平息了,再回上海团聚。
关窈提着行李箱在细雨飘飘的码头等待着白宁渊,她捏着船票垫着脚尖在人群着搜寻着他的身影,眼见着时间就要到了,终于见着白宁渊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你先上船,在船头等我,咱们隔得远一些。”白宁渊丢了一包食物过来,冲着她笑了笑,一脸的温柔。
关窈把口袋紧紧楼在怀里,跟着人群挤上了船,乖乖在船头等着他。
风吹着她的卷发,细雨在她脸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不知为何,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跳得很是厉害。
鸣笛了,甲板也收了起来,船像沉睡的巨人,颤了颤,突突冒着烟,缓缓移动了起来。
没挤上船的人们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关窈心头一跳,惊觉不对,噙着泪冲到船尾,船已经开动了。
她看到白宁渊站在人群中,眼中含着泪,冲着她挥了挥手。
关窈扑向船舷,眼泪喷涌而出。她与白宁渊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又骗我……为什么你又骗我……”她揪着胸口,痛不欲生,突然察觉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
关窈:
若你看到这封信,便是我们分离的时候了。
原来那解药根本就没有任何用,我划了自己一刀,伤口依旧很快就愈合了。我甚至冲着掌心开了一枪,很快也恢复了正常。
蘅姐已越来越快的速度年轻了下去。一切并没有好起来,诅咒依旧存在,我们的每一次靠近,都会诸事不顺。
也许诅咒的源头,并不来自于温知夏,而是另一股更为强大可怕的力量。
算命的先生说,我们相生相克,若是勉强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不怕,但我不能让你冒险,我们不会死,只会无穷尽的受折磨。
我不忍。
关窈,我这一生欠你太多,你也是我这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与甜。
往后余生,我都会记得年少时,你喂我的那一颗糖。
走吧,如果我们的人生注定漫长,你无需等我。长路漫漫,珍重。
小白
她看完了信,挣扎着站起来,擦掉眼泪,忽然看到被纱布包裹着脑袋还杵着拐杖的廖三拿着船票站在远处,与她遥遥相望。
傍晚,白宁渊带着白思源挤上了去重庆的轮船。
自此,众人天各一方。
两年后,白宁渊去了一趟关窈所在城市。因为没有廖三与关窈的联络方式,茫茫人海无从寻起,参加完了这场宴会,明早的飞机就要离开了。
白宁渊坐在角落,喝着香槟,心事重重。战事依旧激烈,这里却歌舞升平,俨然是世外桃源。
豪华的府邸,悦耳的音乐,各地口音混杂一起,依稀听得到吴侬软语,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穿过大厅正欲离开,突然门口进来一位穿着黑色旗袍眉眼如星的女人,两人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悲喜交加地交织在了一起。
“关窈……”白宁渊鼻子一酸,悲喜交加。
关窈捂着嘴,早已泪流满面。
是近情心怯,也是百感交集,两人竟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抬脚,重逢的美梦就苏醒了。
白宁渊终于往前迈了一步,关窈还未来得及奔向他——两米高的水晶灯突然炸裂,噼里啪啦闪烁着火花,悬在两人中间。
众人尖叫着抱着脑袋四散逃命,一边跑一边喊:“地震啦!”
地动山摇的晃动中,两人站在水晶玻璃花火的碎屑里,不敢靠近,只是泪流满面地遥望着彼此。
白宁渊挥手,喊了一声:”快跑——”关窈摇头,倔强地站在原地。
白宁渊怒吼:“跑!”
水晶灯摇摇欲坠,就要炸下来了!
地震越来越厉害,墙壁和地面裂开了大大小小的缝隙,白宁渊飞奔而去,抱着关窈冲了出去,她缩在他的怀中,揪着他的衣衫,哭得肝肠寸断。
他轻轻把她放在空旷的平地,缓缓抹下他紧紧拽着的手,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随着他的离开,震感越来越弱。他越跑越快,越跑越远,地震终于平息了。
他终于回过头,只依稀看得到她黑色的长发飞舞在夜风中。
白宁渊知道,廖三一定会遵守诺言,守护着关窈。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廖三竟然一生未婚,像真正的挚友一样默默陪伴在关窈身边。
廖三的守护同样是那样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廖三真的活到了老黄算出的年岁,仕途平顺,大富大贵,他没有姻缘,没有子女,死后葬在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墓园中。
白宁渊在重庆做起了布料商人,和白思源衣食无忧的过了几年。
他依旧是年轻英俊的模样,只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他还是爱笑的,但那笑中总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愁苦,那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才会拥有的笑容。
白宁渊唯一没有料到的,竟然在这里遇上了流落街头的林伯。
林伯奄奄一息,背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他想送林伯去医院,林伯拒绝了。他只得把林伯带回家,清洗干净后,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裳,静静陪伴着林伯最后的时光。
像是回光返照般,林伯眼中逐渐有了神采,给他讲述了一个遥远而漫长的故事。
林伯名叫林福,自幼跟着高人学法术,天赋异禀,又喜爱戏法,一番钻研下,学得有模有样。他有一个小师妹,从小做男孩打扮,他唤她“师弟”,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深。
这师弟,便是一直跟随在温太医身边的二两金。二两金作为陪嫁丫鬟守护着温夫人,温夫人去世后,二两金便追随了温太医。
为了温太医的复仇大计,二两金请了他帮忙,两人改变了温白两家的命运,自此,温太医成了富豪,白家彻底衰败。
改运换命本就不是正术,所以二两金和林福被法术反噬,一个变得丑陋无比,一个饱受疼痛折磨。
那晚偷偷放走白宁渊的,正是林福。为了弥补过错,他把一身戏法技艺传授给了“失忆”的白家少爷,他以为白宁渊早已不记得他了。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好过些。
林伯,从来就不是一个坏人。
林伯并不知道,白宁渊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失忆。他过目不忘,记忆惊人。
第一次见面,白宁渊就认出了他,因为他与那晚放走他的道人手腕上有着相同的微凸胎记。
林伯死前告诉白宁渊,世间万物皆有命数,但人定胜天,一定可以打破诅咒。且那咒根本不是区区温知夏就能施于白家的,那是他师弟二两金最擅长的厄运咒。
他算出二两金已死,温百万运势大衰,只有摧毁了当初改运换命的风水阵和那棵风水树,两家祖坟归回原位,这咒才能真正解除。
至于碎心散,林伯无能为力。
但白宁渊会遇上命中福星,只要与她在一起,必定会顺风顺水,万事大吉。
白宁渊买了一副好棺材,把林伯葬在了一处风水宝地。
他刚下山就和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原本飘着小雨的天气也放晴了。
这位叫丁叮的姑娘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替他捡起了掉落的包。
阳光和姑娘的笑容,同时洒在了白宁渊身上。
她,便是他的福星。